为道(49)
就在天庭决定发起最后一击的头一夜，变故突生。
八万天官祭献本命法宝构筑的妖魔界屏障，被骤然倍增的无智魔轰然挤碎。
那一刻，无数天官面色惨白，齐齐跪地呕血。腥风肆虐，黑云蔽日，木青归抬头，天穹之上是密集如惊涛骇浪般奔涌来的魔头。
八十万天兵率先出阵，浩瀚人墙只短暂拦截了瞬息，又被无智魔撕开口子，这些魔物各个皆具人形，牙尖爪利，三两扑在天兵身上，几口就啃得只剩白骨。
……木青归看得手脚冰凉，更多的无智魔朝他涌来，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僵在原地。
背后忽然响起浑厚龙啸，一条威武庞大的玄龙腾入云霄，身躯雄似山岳，游走时遍地飞沙，张口犹如深渊，吐出滔天烈焰，将大地染成火海。
无数无智魔在火光弥散，但更多的无智魔冲上来，用身躯消弭火焰，又破开一条路。
玄龙长身回折，化作高逾万丈的金身武神，眉目端肃，正是顾润法相。
她抬手结印，覆阳枪瞬间幻化出无数分身，根根有如擎天巨柱，顾润法相反掌摁下，覆阳枪便齐齐入地，竖起一道千丈围墙，堵住汹涌的魔群。
“勾陈七杀破军瑶光！”顾润吼道，“列阵！”
另一具万丈法相拔地而起，勾陈的嘴角尚带血渍。结界屏障被毁，散灵筑阵的天官里，仙尊被反噬得最厉害，也就顾润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缓过来。
他颂咒掐诀，漆黑天幕瞬间浮现明朗星海，主战星君纷纷归位，空中缓缓凝出一个巨大繁复的法阵。
顾润又化了龙身，直上云霄融入法阵，黑白脉络交织，法阵重重轰坠地面，强悍无比的气浪把地面掀得四分五裂，木青归被震得睁不开眼，耳畔嗡鸣不绝。
鼻腔温热，他伸手一摸，竟流血了。
顾润立于半空，抬手挥散硝烟，小封阵已覆盖整片魔域，无智魔愤怒以头上抢，似暗潮在冰面下翻滚，撞出细微裂痕。
地面是八十万天兵的骸骨，无边无际，触目惊心。她闭了闭眼，脸上悲怆一闪而过。
“撤。”顾润哑声道。
七杀难以置信:“殿下！”
“小封阵只能扛半炷香。”顾润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安排，“除勾陈外十二仙尊，同我在内，留驻此间开启大荒结界。在场天官，年不满万岁者，先退。勾陈仙尊携所有星官，也退。其余众仙坐固小封阵，待星官退后，从幼到长依次撤回天宫。”
勾陈喉结微动:“太子殿下，我尚能再战。”
“星官关系人界命脉，折在此地得不偿失。”顾润朝他拱手，笑容浅淡，“我素来敬你如兄长，这些年承蒙照顾，保重。”
勾陈下颌岩愈岩微颤，别过脸去。
瑶光眼眶微红:“我不走。下官誓与太子殿下共进退。”
顾润但笑不语，翻掌结印，十二道光柱汇集苍穹，撕开一道绚丽光幕。
“走。”她令道。
年岁尚浅的天官愣在原地，谁也不敢飞天。
勾陈怒吼:“走啊！”时间就是命。他拎起两人，甩进光幕。
其余天官见状不敢耽误，纷纷腾云而上。
木青归走到顾润旁边，呆愣地看着她。
……形势怎么能逆转得这么快，似乎一眨眼，他们就从胜券在握变得溃不成军。
顾润轻声道:“怕么，要不要先走？”
木青归点点头，又摇头:“但是我想陪着你。”
他突然想起顾润平时对他的教诲——身为天家子弟，临危不可心先退，身与社稷共存亡。
木青归盘膝在她旁边坐下，也将微薄灵气渡进阵中。
顾润目光微闪，传音道:“放心，有姐姐在，无论如何都会送你回去。”
万岁下者已撤，勾陈只顿了一瞬，目光与顾润短暂交错，便闭上眼掐诀施法，所有星官都不受控制跟着他飘入天幕。
木青归听到瑶光撕心裂肺地喊顾润，直至声音弥散天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封阵，发现上面裂痕宛如蛛网，似乎转瞬即碎。镇守的天官寥寥无几，为了拖延时间，他们都已经自毁真灵，融进了阵法之中。
“诸位，回去吧。”顾润道。
此间剩下的天官不足二十，灵道仙尊起身，朝顾润一拜。
“繁华一瞬，各自西东。我与殿下君臣缘分已尽，祈望珍重。”
他拂尘搭臂，自毁真灵，化作灵流汇入小封阵，缓住碎裂之势。
“殿下，”云上仙尊嫣然一笑，朝她拱手，“天无绝人路，会好的。”
说罢翩身投入小封阵。
其余九位仙尊一一拜别，纷纷祭阵。
眨眼间，苍茫天地就剩顾润和木青归。
木青归抬头，发现顾润已经满脸泪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顾润流泪，木青归有些无措，笨拙地为她拭泪。
顾润颤抖着吸了口气，看着即将合拢的大荒结界，将木青归拉起来:“该你了。”
木青归的心里生出一种巨大惶恐:“我们一起走。”
顾润摇头:“我走不了的。”
木青归似有所感，低头，看见小封阵里的庞大玄龙，它被数不清的无智魔包裹啃噬，如同置身蚁穴的待死猎物，奄奄一息。
“小封阵，是用我的肉身为根基筑的。”顾润道，嘴角无端溢出金丝鲜血，“我走了，阵就破了，无智魔会立刻覆灭六界。”
她抓着木青归的手:“回去后告诉帝父，无智魔一乱无法可解，已到穷途末路，当即启用峦封大阵。”
见木青归神色凄迷，顾润死死扣住他的肩:“记住没有？说与我听。”
木青归僵硬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顾润面色稍霁，冰凉掌心抚摸木青归稚气未脱的脸庞。
“今后要与烽儿相互扶持，孝顺父母。”顾润攥着木青归的手，她法力耗尽，两鬓显出墨黑龙鳞，尽管眼中血丝遍布，目光却始终温和。
“还有……水宴。”
顾润颤抖闭眼，满面凄然。
“我此生俯仰无愧天地，唯独亏欠她……你今后行有余力，请替我照拂一二。”
天界余辉透过大荒结界映下，木青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飞去。
他眼眶血红，紧抓着顾润的手不愿放开:“长姐……不要……和我走——我们一起回去……”
顾润无奈一笑，将覆阳枪交到木青归手上。
“听话，回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木青归目眦尽裂，泪如雨下。他疯狂地挣扎着去抓顾润，可那道身影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天光收束，在漆黑混沌的妖魔界里，顾润化作最后一点微茫，融入小封阵。
木青归回到天界，耳畔立刻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嘶吼:“润儿！”
霖天帝自他身边疾掠而过，一把擎住覆阳枪，在大荒境界合拢前冲进妖魔界。
“君上！”天官哗然胆颤，当即结印再开大荒结界。
木青归呆滞地跪着，看着那道黑黢黢的裂缝，勾陈持剑正要入境，却见霖天帝的身影从大荒结界里浮现。
帝袍带血，显然历经鏖战，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茫然无措，愣愣站在那里，脆弱得不像高高在上的君王。
极突兀的，两滴泪从霖天帝眼中淌下。
他没有擦，似座雕像伫立着，用力地圈紧了怀里那对被啃噬得残破不堪的莹白龙角。
那是顾润仅剩的遗骸。
无边死寂蔓延开来。渐渐的，天官陆陆续续踉跄跪地，又响起一片悲恸泣音。
天历承景六纪末，太子顾润以身殉道，战薨妖魔界，年两万八千岁。
毕生呕心天地，终究未得善终。
--------------------
下一章收个尾，回归现实。
可能有人觉得爹是屑爹，但屑爹虽然成分复杂，到底两分爱妻、一分爱女、七分爱世人。
勾陈一回来就去佛界找顾霖救顾润，顾霖也第一时间往回赶了，所有人都尽力了，奈何天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