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囚笼(94)

　　徐知潮双手垂在身侧，微微低下头与对方四目相对。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里的灰蓝已经沉淀到了底端，轻声的话语带着些微的低沉，“怎么证明你是复制体。”
　　郁海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横在胸前，他手腕上的黑色通讯手环在两人之间投影出一个蓝色的屏幕，屏幕上是一个电子版的生产记录表，有记录日期，产品名称，生产批次号和生产数量，而右下是一个红色的合格印章。
　　“这张生产记录表是修给我的，并且也是他亲手制造的我，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DLG之间永远不会欺骗对方。”他咧着嘴，笑得相当狡黠，“当然，只有这个肯定不足以让你信服，我还有这个。”
　　说完，他伸出手指划到了下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具尸体的上半身，尸体的皮肤惨白，双眼往上突出瞪着，脑袋上有一个血淋淋的黑洞，尸体还穿着五年前的那件短袖，浑身都湿漉漉的，背景是在一处夜晚的泥地上，用了闪光灯，显得这具尸体十分狰狞可怖，而尸体的脸就与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一模一样。
　　“徐知潮，你觉得这种程度的伤能治好吗。”郁海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眯眼看向徐知潮，“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死人能起死回生吗。”
　　联盟最后剩余的治愈信息素全都在生物中心里保存着，就算被偷出来，那点儿量也不足以再让一个死去的人造人类复活，郁海看着对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照片，眼里的玩味和嘲讽越发强烈。
　　“徐先生。”拉斐尔的声音在此刻响了起来，“这张照片并非ai合成，是真实拍摄的照片。”
　　话落，徐知潮抬起了目光，眼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消逝。他看着现在这个郁海的复制体，冷漠道：“把这张照片传给我。”
　　郁海觉得好笑，“你要照片干什么，当拉斐尔的待机背景图吗，也太地狱了吧。”
　　没等郁海说完，那张照片立刻就被拉斐尔复制到了徐知潮的手环上，郁海当然知道他会这么干，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从上面的橱柜里拿了四包泡面，其中一包向后扔给了徐知潮，另外三包全都泡了，泡的中途郁海还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徐知潮已经坐在餐桌上吃起来了。
　　他和郁海不一样，泡面是用小锅煮的，很香，里面还打着个鸡蛋，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小锅面前放着投影屏幕，郁海以为他跟以前一样在看新闻或者处理军务，但走近一看，居然是游戏直播。
　　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只有在两天前看到防毒面具下他的脸后，以及看见刚才那张本体尸体的照片后，郁海才能肉眼看见他的情绪波动。他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直播，对自己的处境没有半分担忧，松弛得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当然，这个地方跟徐知潮以前住的首都别墅简直是天壤之别，这里只是个楼房里的小平层，两间卧室一卫一厅还有个厨房，装修相当简单没多少装饰，家具齐全但都很陈旧，是个搁置了很久的普通工薪家庭的房子。
　　郁海走过去拉开餐桌的椅子和徐知潮相对而坐隔得远远的，打开泡面盖子就着刚才买的小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就算是复制体，也还是个饭桶，他回来的时候就饿了，又跟徐知潮说了那么多话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早就前胸贴后背。
　　在超大的嗦面声中，安静的徐知潮忽然开了口，“你刚才说的修，也是复制体。”
　　在五年前的剿灭行动中，DLG尽数被销毁，那个最危险的人造S级alpha的尸体是徐知潮亲眼看见火化的，现在这个郁海口中的修，应该也是复制体，五年前来他家带走郁海的人也多半也是修的复制体。
　　“没错。”郁海伸手将徐知潮面前的那叠小菜拿到自己面前，拿着筷子对他煞有其事地道，“徐知潮，我把你从奥什海军基地劫到这里来，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
　　郁海盯着他，沉声道：“我要你杀了修。”
　　客厅静默了一瞬，接着徐知潮抬眼看他，“为什么。”
　　郁海放下筷子，背靠着椅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据我了解到的情报，在你们政界军界里，拯救派的人都想杀了作为守护派核心力量的你，那你也肯定很好奇，作为联盟最强的犯罪组织悲钟到底属于什么势力。”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悲钟不属于你们中的任何势力，也不是谁的爪牙。悲钟，这个在从前只拿钱干活的犯罪组织在修复活以后就完成了颠覆性的蜕变。”郁海沉沉地道，“它要‘革命’。”
　　郁海还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跟修一样是在悲钟风暴雪原的地下实验室里。
　　那是联盟历226年，郁海本体死后的一年，第二次战争开始的前一年，他拥有本体的所有记忆，与本体一模一样，所以在他被制造出来到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郁海了。
　　但本体人类跟复制体人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为了社会伦理不会混乱，以前的科学家在发明这种技术时，必须要让复制体拥有自己是“复制体”的意识，并且复制体不可再复制，所以复制体即是本体的转移也是本体的新生。
　　基于上述理论，苏醒后的郁海对于本体以前经历过的事就像是再看另一个人的故事，就像是看一部电影，看完后郁海的评价只有六个字，真他妈的不值，但很快也就释怀，在绝望中寻找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同伴也好，永恒岛也好，对徐知潮的感情也好，他真的已经尽力了，他就这种性格，死亡算是解脱。
　　而修在本体死后再制造出他来也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因为他体会过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绝望的孤独，这种孤独就算是身为S级战争武器的修也无法忍受，所以修制造了他，他完全能够接受，这种感觉就像独居的你养了一只猫，但是你白天要上班，你的猫独自在家就很可怜，这时候你就会养第二只猫让两只猫在你不在家的时候作伴。当然他不是猫。
　　可是当有一天修从欧罗地区回来以后，他就都变了。这个变化相当巨大，并且修无论如何都不告诉他原因，只是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躺在床上，像具尸体一样对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说这个世界烂透了烂透了。
　　没多久修就发疯了，直接袭击了悲钟的总公司，整个艾斯地区风暴雪原地下基地，郁海当然是跟他一起，但这次袭击的结果真的出人意料。当时修一路杀到了悲钟最高层领导那儿，但那些高层，不管是alpha，omega，beta，是男还是女都没有丝毫反抗，全都跪地痛哭，嘴上大喊修哥修哥我们爱你，甚至有些激进的领导冲上去抱住修哥的腿让修哥踩他。郁海永远记得修当时的反应，一向没精神的他第一次露出了吃到屎的表情，但就是这个表情也能让悲钟爽得没边儿。
　　虽然他俩杀过来的时候大部分员工也是这种状态，但郁海还是受到了冲击，小黑说过他们悲钟的企业文化是制造混乱，简直就是放屁，他们悲钟的企业文化就是一个巨大的小号和中号。
　　后来这种企业文化下的悲钟直接给修当了公司的总经理，再后来，当郁海知道修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很快就离开了悲钟，离开了艾斯地区。
　　“你和你的同伴之间不是形同家人吗。”徐知潮淡漠地看着郁海，“家人也会想杀死对方吗。”
　　“我根本不想杀他，但他必须要死。”郁海轻轻笑了一下，“两天前控制驱逐舰袭击奥什海军基地的，就是他。”
　　“所以呢。”徐知潮漫不经心地道，“这就是你让我杀他的理由。”
　　“我们互为同伴，互为家人，我没办法杀他，他也没办法杀了我。”郁海道，“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杀了他，那就是你，徐知潮。”
　　“杀了一次总归还能杀第二次吧。”郁海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嘲笑，“你不就是这么杀我的吗。”
　　徐知潮淡淡地笑了，“你比他要活泼一些。”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一根引线，郁海忽然狰狞地笑了出来，“徐知潮，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来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