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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4)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 标签:破镜重圆

  “你弟弟额头都流血了,你快领他去医院吧,”那大人息事宁人地劝,“不然伤口感染了可不得了啊,快别打了。”
  杨煊这才不甘心地住手,牵起一旁汤君赫的手,指着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孩说:“你等着张鑫龙。”
  半大点孩子,语气倒是恶狠狠的,胸`脯被气得一起一伏,让旁边那个大人看得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他也要跳过来和自己打上一架——这孩子拳头不大,拼命的架势看上去倒是很认真。
  杨煊牵着弟弟的手,向那人道了谢,又问清楚医院的方向,便领着汤君赫朝医院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那男孩一眼。
  君赫拿着那个大人给的纸巾,捂在额头的伤口上,小声地跟在他身后啜泣。
  “疼不疼?”走了一阵,杨煊停下来,拿开君赫的手,低头看着那个小口子问。
  “有一点。”君赫说。
  杨煊朝那个小口子呼呼吹了两口气:“吹吹就不疼了,快到医院了。”
  天色已近黄昏,有些起风了。汤君赫刚刚在水里滚了一圈,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风一吹,便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你冷吗?”杨煊转头看着他问。
  “有一点,”汤君赫已经不哭了,懂事地说,“我们快走吧,走快一点就不冷了。”
  “把衣服脱下来。”杨煊扯着汤君赫身上那件湿透了的小T恤说。
  汤君赫哭过的眼睛湿乎乎的,小狗似的看着他哥,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杨煊也不说,只是扯着他的衣服,催他赶紧脱下来。
  汤君赫不脱,他不想光溜溜地走在大街上。
  杨煊有点急了,有些粗暴地抓着君赫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又扯着自己的T恤,从头上揪了下来,套到君赫头上,说:“穿我的。”
  “那你穿什么?”君赫抓着杨煊的衣服,套到脖子上看着他问。
  “我穿你的,我热。”杨煊说着,眨眼间就把君赫的衣服套到了自己身上。
  汤君赫比他矮了一个头,衣服自然也小了不止一码,杨煊勉勉强强地穿到身上,把T恤穿成了一件露脐装,露出白花花的一截肚皮。
  汤君赫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看着他咯咯地笑个没完没了。
  “赶紧穿你的,”杨煊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塞到了自己的T恤里,又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头,凶巴巴地说,“不准笑。”
  “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汤君赫穿上了杨煊的衣服,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杨煊拉着他的手,随口说道:“我就是你亲哥。”
  到了医院之后,杨煊领着汤君赫走进大厅,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
  有年轻的护士注意到这两个穿着奇怪的孩子,走过来弯腰问:“小朋友怎么了?找人吗?”
  “我弟弟受伤了,”杨煊把汤君赫捂在额头上的手拿开,“额头磕破了。”
  “哎呀,流了这么多血,”护士看到君赫手里被血染红的纸巾,心疼道,“来来来,姐姐找医生给你包扎一下。”
  杨煊陪汤君赫走到了儿童病房,看着医生开始给他处理伤口,在一旁悄悄拉了拉那位护士的衣角,小声说:“姐姐,我没带钱,现在回去取,你能帮我看着我弟弟吗?”
  他说话像小大人似的,那护士看着有趣,点点头笑着说:“你放心去吧,你弟弟交给我好了。”
  医院离家两公里,杨煊飞快地跑回去,一秒钟也不敢多休息,到家就翻出自己的小熊存钱罐,抱着就往回跑,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气喘吁吁地跑回医院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风干了。君赫包扎好了伤口,坐在护士姐姐给他指定的座位上等哥哥,他有点困了,正靠着墙打瞌睡。
  护士见杨煊回来,走过来逗他:“你怎么穿这么小的衣服呀?”
  “这是他的衣服,”杨煊指了指墙角的汤君赫,“他掉水里了,衣服都湿了。姐姐,要交多少钱呀?”他把小熊存钱罐的头拧下来,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钱。
  “你带这么多钱干什么啊,”护士看着他手上卷起来的一沓一百块,赶紧把杨煊拉到一边,“快点藏好,被别人看到了会抢走的。”
  “没人敢抢我。”杨煊天不怕地不怕地说。
  护士见他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憋着笑问:“那是你弟弟?”
  杨煊点点头。
  护士带他去交钱,路上有意逗他说:“你弟弟刚刚流了好多血,要输血的,我们这里没血了,你说怎么办呀?”
  杨煊半信半疑地回头看君赫的方向:“他不是已经包扎好了吗?”
  “包扎好了也要输血呀,”护士一本正经地糊弄他,“你看他都没精神,在打瞌睡,你愿不愿意把你的血输给你弟弟?”
  杨煊毫不犹豫地抬起胳膊说:“输吧,我有好多血,可以分他一半。”
  “骗你的。”护士捂着嘴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杨煊也不生气,纠正她:“我不可爱,我是帅气,我弟弟才可爱。”
  那天晚上,杨成川看到汤君赫额角厚厚的纱布,问清楚原因之后,他摁着杨煊的脖子,对着他的屁股,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顿胖揍,一边打一边问他:“以后还去不去河边玩了?长本事了你,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还敢带你弟弟去!”
  杨煊也不说话,梗着脖子不肯掉眼泪。挨了揍之后,他晚饭也没吃两口,回到自己房间里生闷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他一走,君赫也没心情吃饭了,频频回头,心思从饭上飞到了那扇紧闭的门后。
  杨成川给汤君赫的碗里夹了菜说:“不管他,犯了错还吃什么饭,来君赫,我们吃我们的,多吃点。”
  汤君赫低着头嘟囔道:“不是哥哥要带我去河边的,是我非要让他带我去的。”
  杨成川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两个儿子从出生到现在,总共还没在一起待过20天,居然学会了互相顶罪。他拍拍君赫的头说:“你喜不喜欢哥哥?”
  君赫点点头:“喜欢。”
  杨成川又放低了声音问:“那你喜欢爸爸吗?”
  君赫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抗拒。杨成川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他的小儿子原来知道他就是爸爸,只是不愿认他而已。
  他抱着一丝一毫的希望,柔声细语地对君赫说:“你叫一声爸爸给我听,我明天带你到河边玩,给你买变形金刚,好不好?”
  君赫摇了摇头,一点都没犹豫。
  杨成川叹了口气。
  汤君赫把筷子放到饭桌上说:“我吃饱了。”然后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那扇紧闭的门,推开后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杨煊正趴在木地板上玩乐高,闷闷不乐的样子,听到君赫走进来也没抬头。
  汤君赫凑过去,趴到他身边,小声地叫他哥哥,又说对不起。
  杨煊撇着嘴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汤君赫说:“害你被你爸爸打。”
  “我还害你出了好多血呢,我们扯平了。”
  汤君赫没话说了,默默地陪杨煊搭乐高。
  “你爸爸会不会打你?”杨煊突然问。
  “我没有爸爸,”汤君赫说,“我只有妈妈,叫汤小年,她也会打我。”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以至于杨煊并没意识到没有爸爸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只是跟着重复了一下汤小年的名字,评价道:“汤小年……你妈妈的名字比你的好记。”
  杨成川周末放假,领着两个小崽子去游乐场玩了一天,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的时候,一旁的售票员凑过来跟他搭话说:“那是你的两个儿子啊?多大了?”
  杨成川说:“大的7岁,小的6岁。”
  “长得可真好,”那人不无艳羡地说,“你看上去就一表人才的,基因好,羡慕不来。”
  杨成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极具欺骗性,他听了这话,嘴上谦虚着“哪有哪有”,心里却乐开了花。等到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地跑过来,他得意忘形地一边牵着一个,带着他俩去了商场,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牛仔外套配格子衬衫,头上还扣顶棒球棒,两个小家伙清一色的嘻哈风,杨成川跟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跑在前面嬉闹,前几天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
  就因为这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汤君赫在此后的十年里,再也没见过杨煊。
  那天下午天色微沉,积雨云堆在天边,跟随着风向缓缓向西推移,不难想见接下来会有一场倾盆暴雨。
  杨煊正在客厅教汤君赫折纸飞机,一开始君赫不要他教,把纸抢过来说他自己会折。他很快折好了一只纸飞机,用的是最简单的那种折法。
  “你看,我会折。”他把那只纸飞机放在手心里,拿到杨煊面前邀功。
  “哦,”杨煊看也不看,“我会12种,本来想教你,既然你会折,那就算了吧。”
  汤君赫看着杨煊手里的那张纸,被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折,最后折成了一只看起来很厉害的飞机。杨煊拿着那只纸飞机,对着哈了两口气,信心十足地举高了胳膊,远远地掷了出去。
  纸飞机飞起来了,飞得很高也很远,飞出了窗外。
  “哇——”汤君赫看呆了,拉着杨煊的胳膊央求他,“哥哥,教教我。”
  “你不是说你会?”杨煊抬着下巴看他。
  “我不会,”汤君赫老老实实地说,“幼儿园里的那些人都不会。”
  “我就知道,”杨煊的语气里不无炫耀,“来吧,我教你。”
  他一步一步地教汤君赫,让他跟着自己折,整个过程耐心十足。君赫也很聪明,只教一遍就学会了。他拿着那只折好的纸飞机,也学着杨煊的样子,对着机尾哈了两口气,高高地举起胳膊,摆足了架势。
  外面的门锁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汤君赫维持着动作转头问杨煊:“谁来了?”
  “还能有谁,我爸呗,”杨煊说,“不用管,扔吧。”
  汤君赫便把纸飞机扔了出去。
  扔出去的那一刻,家里的大门被推开了,随即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纸飞机直直地朝前飞去,撞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被她接住了,拿在手里。
  汤君赫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杨煊则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朝前扑过去,扑到他妈妈的怀里。
  很多年以后,汤君赫对于那个场景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那个女人很高,很美,但脸上却挂着一种病态,看上去总也不高兴似的。
  他记得那个女人走过来,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他的爸爸是谁,妈妈是谁,今年几岁,家在哪里,在哪里上学,来这里几天了。
  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明明称得上温柔,却没来由地让君赫感到一阵畏惧。
  “妈,你别问了,”杨煊躺在沙发上,头枕在她的腿上撒娇,“你问这些干什么呀。”
  “你去书房写作业,”那个女人说,依旧是柔声细语的,“妈妈有一些问题问你弟弟。”
  “我不,”杨煊说,“我不爱写作业。”他这么说着,就被那个女人拉着胳膊,领到了旁边的书房,然后被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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