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带着强烈持续的震动,是张乔的微信特别提醒。郝凡抹去下巴的眼泪,拿出手机。
张乔说:“刚刚忘了跟你说,到家说一声。”
郝凡捂着心脏处,那里像扎了一万根针,很疼很疼。他大力拍着胸口,不知道是想缓解痛楚,还是想将那些针扎得更深。
司机回头瞄他好几次了,这次递来一包纸巾。郝凡眨着泪眼说谢谢,左眼的眼泪沾到了镜片上,右眼的眼泪落到手机屏幕上,聚起一团水珠,模糊了张乔的第二条微信:“别哭。”
同样坐在出租车里的张乔,看着输入框里刚刚打出的“我怕你胃难受”,始终按不下发出。他扭头看向窗外,巨大的圣诞老人装置发着光立在前方路口,脚边堆着很多礼物。他给郝凡准备的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出。
郝凡擦去手机屏上的眼泪,点开黎医生的微信,连着发出三条:“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他想要往前走,但是哪有那么容易。那些已经长在身体里的东西,挣脱它们太难了。
郝美丽曾经说过,人活着就是跟自己打仗,赢了才能获得幸福。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它的模样。足以可见,这场仗是多么难打。
没想到黎医生居然没睡,很快回复:“你已经有了怎么办的答案,不是吗?”
郝凡无法说不是。
“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做了才会有答案。不要害怕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如果答案真的让你无法承受,再来找我。”
安静的车厢里,流动着黎医生温和的语音,带着沉静的力量,抚慰着郝凡的心,那些扎透血肉的东西又慢慢缩了回去,它们终有一天,会融化在血肉中,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也不用分割。
他相信黎医生,也愿意努力尝试着相信自己。他移动手指,回了一个“好”。
司机见他放下手机,打开了电台,不知名的国外歌手在唱:
“I've got your heart
My mind holds tight
I know I'll run
whenever you're hot
Come on
Go on
I'll start
I know
my chance
I smile
For days
I wanted you to stay on the other side”
歌词不多,反反复复地来回吟唱着。空旷的编曲,搅动着夜色。郝凡闭眼,好像置身旷野,四面八方的暖风吹来。他看到了绿色的野草,从远处蔓延而来。
一首歌完,司机说:“到了。”
郝凡双手抱着胸口冲下车,奔跑在昏暗的夜色里,树影在眼前流转,夜风在耳边呼啸,寒意擦着脸庞。胸口有火,一点点,在寒风里动摇着,随时会熄灭。他要快点回家,那里没风,胸口的火才能燃烧得更大。
郝凡的电话打进来时,张乔刚打开院子大门。他停在门口,专心地接通了电话。
郝凡没有说话,但可以听见他粗重不匀的喘息,一下接一下。
张乔先问:“到家了吗?怎么了?”
郝凡没有回答。张乔听不到明显的喘息了,他轻轻地再问了一遍:“到家了吗?你怎么了?”
“张乔——”郝凡喊完哽咽了。
张乔倚在门口,耐心地等着。他甚至点了一支烟,看着无人打理而荒芜的院子,杂草横生,树木枯萎,死气沉沉。他曾想找人把那几棵枯树挖掉。
二哥阻止了他,他和吴言都说:“再等一等,天气暖和了,它们会活过来的!”
“张乔,你为什么不问我妈妈为何喊我欢欢?”
“张乔,你为什么捡到了我的手机不还给我?”
“张乔,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参加你妈妈的婚礼?”
“张乔,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新公司?”
……
郝凡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从手机里跑出来,钻进了张乔的耳朵,又从耳朵流入了身体,撞到五脏六腑,火花四溅,点燃了血液里蓄谋已久的欲`望与冲动,熊熊大火烧得张乔全身都疼。
他想要用抽烟来缓解这猛然袭来的巨大疼痛,却发现夹烟的右手颤抖得厉害。他想起一个小时之前,郝凡再三要求医生确认是否伤到手部神经,是否会影响以后用手。医生说过绝对不会的。
郝凡哭了。哭声像从喉咙挤出来的,克制压抑。他哭着说:“张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你,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说的,是我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是朱欢我是朱欢,我是对不起你的朱欢,对不起……”
郝凡后面说了什么,张乔已经听不到了。他对着电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的错,郝凡,你先冷静下来,在家等着我,等着我。”
他冲出了院子,跑到巷口路边,毫无风度地抢了一对年轻情侣叫好的出租车,无视他们的抗议与谩骂,报了郝凡家的地址后催着司机说:“快,要快!”
车在马路上疾驰,放在耳边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挂断了,张乔再打过去,无人接听。他打了很多遍,都是如此。他对着微信不停地发着语音:“郝凡,郝凡……”
窗外的光影夜色不停切换。张乔最后放下手机,双手握拳,压制着血液里灼人的沸腾,骨头里蚀骨的酸痛。他看到自己的心脏,悬在半空,底下漆黑一片,不知道藏着什么。原来所谓的通感,并不一定都是让人开心的。
张乔闭上眼,脑袋里涌进很多片段,一会儿朱欢,一会儿郝凡,发呆的走神的痴迷的躲闪的怯懦的难过的开心的……从过去到现在,渐渐重叠。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坚持在那个燥热的午后,找到躲起来的朱欢,跟他坦白:“对不起,我喜欢你。”
对不起,我不敢靠近你。因为,我害怕自己,也害怕太优秀的你。更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和看不起。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
张乔准备了一路的话,却在站到郝凡家门口时,死活想不起一句,除了对不起。他按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