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比特(69)
多年来与罗昌盛的相处,让他习惯了收敛情绪,但在面对涂白棠时,他想把心里的一切都说出来。
涂白棠刚才说的话,他有听进去。
可是,交朋友根本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对涂白棠的依赖对他而言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让涂白棠感到有压力了吧?
所以,果然还是别说航班号比较好。不能再给涂白棠添麻烦了。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罗贝十分克制,没有再主动地找过涂白棠。
他每晚例行点开涂白棠的朋友圈,可惜,没有任何新内容,十分无趣。
令罗贝感到意料之外的是,罗昌盛几乎每天都会主动地给他打一个电话,内容没什么新意,都是在问他身体情况如何之类的。
罗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默认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足够负责任。
到了除夕当天早上,他给罗贝发了一个地址,说是订了年夜饭,提醒他准时到。
那是本地的知名酒楼,价格不菲。罗贝猜想他应该还请了不少亲戚。
罗贝没回。
他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所有想要的东西全部都整理了出来,找了快递,收件地址填写了自己所租住的房子。
天真也好任性也罢,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连带着那些被压在床底的拼图,他也一并打包。
带在身边好像也没什么用,大概率还是压箱底,但他不想把它们留下。
凝聚起那无数碎片的,是二十年的孤独岁月,那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次罗贝很快就顺利借到了代步的轮椅。
时间充裕,正打算去吃点东西,他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到机场了吗?
是涂白棠发来的。
罗贝呆了呆,赶紧回复。
——到了!
涂白棠又问了一遍上次的问题。
——告诉我你的航班号。
罗贝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心中涌出了许多期待。但理智还是让他选择拒绝。
他告诉涂白棠:
——我有自己的安排!
片刻后,涂白棠发来了一张截图。
今天两座城市之间一共就只有三次航班。一班在早上六点,剩下的两班分别是十分钟后和一个半小时后。
——你不告诉我,我只能现在就出发去机场守着了。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欣喜的蛮不讲理。
但罗贝又忍不住要担忧。
——你今天不是要去导师家吃饭吗?
涂白棠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执着地问:
——到底是哪一班?
罗贝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
——晚的那班。
涂白棠抱怨了一句。
——这也太晚了。
罗贝有点儿心虚,也很后悔。
当初在选择时,他刻意看了机型。眼下正要起飞的那一班时间更合适,但没有wifi,他不想两个多小时都无所事事。
早知道下了飞机就可以立刻见到涂白棠,他恨不得半夜起床去赶大早上的那一班。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久违地给涂白棠发了一个兔子挠头的表情包。
登上了飞机后,他又问了一次。
——你今天还去导师那儿吗?
机上wifi信号不佳,过了很久才收到回复。
——你为什么非要买今天的票。
罗贝十分严肃。
——因为我决定要省钱了!
除夕当天的机票是最近几天中价格最便宜的。登上飞机后他很快发现,周遭一圈全是空座位,自己是商务舱唯一的客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选择更廉价的经济舱,但终归还是身体重要,他需要可以躺下的空间。
涂白棠问他:
——和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也没有。再过一会儿,罗昌盛肯定会给他打电话,发现无法接通后可能会选择语音通话。罗贝提前把他给屏蔽了。
一直以来,不断地向罗昌盛索取金钱不过是他的一种发泄方式。
现在,他不想再给罗昌盛任何自我满足的渠道了。
他要钱要得凶,实际没什么物欲,花的不多,有不少存款。未来依旧一片迷茫,好在暂时不会有经济上的困扰。
若哪天真的穷困潦倒过不下去,大不了就腆着脸回去继续要钱呗。
罗贝在面对罗昌盛时从来逻辑自洽,没脸没皮。
他告诉涂白棠:
——我要独立!
涂白棠没回,可能是有点儿无语的意思。
航班准时降落,乘务员推着他一路下了飞机,转交给地勤。
地勤送他出航站楼,问他有没有人接机,他用力点头:“有的!”
到了接机口,他四下环顾,却遍寻不着目标,茫然又心焦。
没有人远远地对着他笑,也没有人戴着萝卜别针。
罗贝正要拨打涂白棠的电话,忽然犹豫。涂白棠好像并没有说过一定会来接他,他们从来没有约定过。
他皱着眉看一眼手机,又左右张望,忽然听见近在咫尺有人叹气。
罗贝扭过身,见到的是一张正在苦笑的英俊面孔。
“你是真的认不出我呀?”那人对他说。
“认得出!”罗贝撑着轮椅站起来,“认得出来的!你在我后面,我没看到!”
“我绕着你转了一圈。”涂白棠说。
他在说话的同时笑了起来,终于又是罗贝熟悉的模样。
罗贝不知为何眼眶一热。
他朝着涂白棠走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委婉地示意。
想抱一下。
涂白棠却收敛了笑意,转身同一旁的地勤打了招呼,然后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车停在那边。”
罗贝告别了地勤,心中失落,跟在涂白棠身后别别扭扭地走了几步,开始耍无赖:“我走不动,不舒服。”
“怎么了?”涂白棠立刻停下了脚步。
“飞机坐太久了,难受,”罗贝嘟囔,“我……我要人扶一下。”
涂白棠上下打量他。
罗贝心虚极了:“真、真真真的啊!”
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涂白棠浅浅地叹了口气,靠近了些,对他伸出手臂。
罗贝难为情,但很珍惜机会,一把挽住了他,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
他把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倚在了涂白棠的身上。
隔着衣物,涂白棠久违的体温令他感到阵阵安心。他有冲动想要贴得更近一些,去嗅一嗅涂白棠身上的味道。
两人站在走道边缘,紧靠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涂白棠抬起了另一条手臂,抱住了他。
“是不是又受委屈了?”涂白棠问他。
罗贝此刻幸福得就快要融化,完全不理解他何出此问,埋在他肩膀的脑袋摇了摇。
涂白棠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没事的,有我在。”
“……你会一直在吗?”罗贝问。
涂白棠没有立刻回答。
罗贝仰起头来:“你昨天不在,前天也不在。”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样未免太咄咄逼人。
他本没有要抱怨的意思,都怪涂白棠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我……我会努力变得更独立的。”罗贝补充。
“不急,慢慢来,”涂白棠收回了手臂,“先上车吧?”
机场位于市郊。
开出一段路后,时不时能看到周遭天空中炸亮的烟花。
罗贝趴在窗边,静静欣赏。
可惜进入市区后,这般风景立刻消失了。
烟花爆竹的禁令让这座城市变得没什么年味。
没有漂亮的烟花可以看,罗贝选择调转方向,认真观察驾驶座上的人。
车厢里很暗,但他们离得足够近,他依旧可以分辨出涂白棠面部分明的轮廓。
“怎么了?”涂白棠不解地问。
“我记不住你,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太好看了,”罗贝说,“脸上找不出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