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46)
李善情这半年十分劳累,常因体力不支去医院打营养针,平时很少显露疲态,以漠然与理智的形象示人,仿佛表情再少一些,情绪波动不明显些,便可以更好地抵挡攻击和流言蜚语。只有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他才会像以前一样,稍撒几句娇。
赵自溪安慰他说“当然啊”,之后李善情似乎是头一次和她提起了维原生科,问她:“你觉得如果等以后我们的成品上市了,公司风评会不会好一点?”
“很难判断……”赵自溪并不敢下定论。
“这下惨了,”李善情感慨,“真的要变成维原生科的反面案例了。”他抿起嘴角,唉声叹气,表情是那阵子很难出现的生动:“我最近都不敢陪玛丽去餐厅吃饭。”
赵自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看他摇头晃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脑袋,李善情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对她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突然之间变得成熟,让赵自溪很难忘记。
“这样好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也很喜欢摸我的头。”李善情这么对她说。
搬了办公室后,李善情工作和学业的压力未减,不时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在两名保镖的保护下,大大方方地晃来晃去,与不同的人物虚与委蛇。
有时他也会希望能碰上庄叙或维原生科的高管,但不知为何,大概是运气用尽,从未碰见过。
出于身体的原因,李善情无法离开番城太远,但公司发展后,有太多工作必须离开番城进行,他和威尔商量,决定买一架私人飞机,配备自己的医生和器材,以供出行。
到了九月份,由于换季温度变化,李善情生了场感冒。
或许是积劳成疾,肺炎虽未复发,他却昏昏沉沉,总不见好。好在第一期临床试验进行得很顺利,学校的教授也体谅他,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
生病的两周,李善情住院,偶尔会想起庄叙。一天晚上,他尝试换了号码给庄叙打过电话,还是无法接通,怀疑庄叙屏蔽了所有的陌生号码。
可能庄叙是吃了以前认识李善情时的亏,不想再收到陌生号码的消息,再沉入一段糟糕的关系了。
不过确实是这样,李善情和庄叙不该再联系。李善情也早已减少了去看庄叙各类新闻和访谈的频率,以免自己对庄叙的正面形象感到妒忌。
李善情很难想象,如果当时没有与庄叙彻底分开,现在两人的关系会是如何杂乱无章。要庄叙不帮助他,或完全不发声,大概不是庄叙的性格,但如果庄叙加入,事态又会复杂百倍。
这结局对他们两人都好,或许李善情本来就注定是孤单的。
大部分的时间里,李善情已经接受了,正常地度过生命中没有庄叙的时刻,并觉得聚散离合是人生最常有的场景。
他没那么需要庄叙,庄叙也没那么需要他,他们本便是由李善情的自私与强势,强行绑到一起过的,两个没有能完美贴合的面的多面体。感情说浅不浅说深不深,放进土里埋掉就可以结束,李善情应当遵循理智的教导,不必太可惜。
可是庄叙现在会在和谁发短信呢?他会不会和新的人恋爱并与对方说晚安,在离开办公室时报备?伤心时又会和谁打电话?
李善情生病的时候心灵很脆弱,想到类似的桥段,就觉得自己病得更重,五脏六腑缩到一起,幻想自己在那时对庄叙说他后悔了,他们再多在一起一礼拜,要庄叙重新重视他吻他,不要走出他的生命,哪怕只是一周。
这时候,李善情既体会到NoaLume的必要性,又发现在这种时刻,他并不想以药物控制自己的伤心。因为和别人不同,如果连他都忘记他和庄叙那一段短暂的恋爱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了。
好在打不通电话,精神也不好,李善情睡一觉,情绪也就过去了,觉得等以后身体好些,还是得尽早植入,不然人一生病就这般没用,怎么行?
李善情的感冒在九月底基本痊愈,先前安排好的几场采访和会面,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他人瘦了一圈,不想出镜露出虚弱的模样,因此又将上半年常约的那位造型师邀请过来。
吃了两颗过敏药,化妆师将他打理得很精神,稍显凹陷的面颊看上去都鼓起来,也留下了很不错的照片,爸爸妈妈看到后发来夸奖。
李善情的第一架飞机是从一位经纪商那里购买,机龄三年多的二手中型机,由一位富商售出,在十月底翻新完成交付。
飞机机身喷涂了黑色的NoaLume的商标,停到番城市郊一个小型机场的运营商私人机库里。
李善情近一年来走到哪都得被人阴阳怪气地讯问几句,承认自己有一部分已变得冷酷和利益至上,这天难得产生了久违的纯粹的高兴,喊上司机,载着赵自溪、方听寒,还带了玛丽一起去看,大家都十分满意。玛丽拍了几张照片,番城的凉风吹进大大的机库,吹起她的衬衫衣角,舱门外天空有一片片的云团,呈现出红与灰蓝的色彩。
在这个时候,李善情又想到庄叙,无聊地想如果庄叙也在这里。这种毫无必要的想起,使他的身体出现了一种他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僵硬和幻觉般的痛,让李善情发自内心地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站在玛丽身旁,看她拍的照片,烦躁地想,一段难以界定的初期感情,应该不难渡过,究竟为什么就像他的哮喘,他的过敏和所有的慢性疾病一样,死不了又好不了。
李善情强迫自己开朗地问玛丽,要不要和飞机合照,在她答应之后,拿着她的手机,帮她拍许多张。以免自己陷入更深、更不合时宜也更不像他会产生的忧郁。
恰好十一月中旬,利城有一场行业沙龙邀请他,李善情随口问了主办人还有谁,主办人提到了维原生科。
李善情没有犹豫,立刻答应,并在当天带了造型师,前往利城。
李善情在夜晚出席,入场后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沙龙里创业人、同行云集,有人喜欢李善情,有人特别排斥。李善情现在已经很适应这种情况,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找了个舒服的沙发,与朋友聊得很惬意。
他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太明显地寻找某一个人的身影,大约半小时后,李善情没有等来庄叙,等来了周开齐。
周开齐好像老了些,头发花白,眼神掠过李善情的脸,表情僵了僵,一副很排斥的样子。李善情不以为意,站起来走过去,想和他打个招呼,刚走近他,说“周总,很久不见”,周开齐的手机震了,拿出来,李善情看见了庄叙的名字。
周开齐一定觉得这电话来得正好,说“不好意思,得接去接我们庄总的电话”,便按了接听,往反方向走,李善情不知自己是幻觉,还是真的听见了庄叙的声音。
那是近得不能再近的,一年来离李善情最近的庄叙的声音。十分冷静,十分平稳,也十分得轻,像丝绸和银器,从周遭嘈杂的空气里冷冷地浮过,很不容易才为李善情的耳朵捕捉到。
李善情看周开齐走远,眼前出现了将近两年前,庄叙在他的病房外面的医院休息室里吃汉堡的背影,重新感受到了一种已经断裂的联结,然后听到怪声,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表因为心率过高而报警。
这天夜里,李善情睡在酒店,凌晨三点时忽然醒了。
他全身燥热,出了一身汗,很罕见得出现了平时不会有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莫名睡不着了,去浴室冲了个澡,竟还是没有完全平复。
李善情又躺了一会儿,难以在这种情形下入眠,硬着头皮想找方法解决,虽有理论,从未实践,试了试觉得实在是不行,想要放弃,却忽而想起了一年前他生日前夜庄叙来找他时,庄叙吻他。
李善情闭起眼睛,恍惚地想着当时庄叙嘴唇的温度,又过了一会儿,李善情的理智燃尽,左手摸到手机,给庄叙打去电话。
仍旧是无法接通,不过也不要紧,李善情的手机掉在床单上,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也忽远忽近。
过了段时间,李善情发出了一些声音,容忍自己叫了一次庄叙的名字,而后不再有多余的力气。空气里飘来不好闻的、孤独的气味,身上和衣服上也出现了不容忽视的不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