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师生存日记(54)
指南针的终点只余生存。(And compass needles all point "survive")
齐椋忽然心里一震。他望向那人低垂的脸,然而,沉浸在音乐中的歌手,只能让人看到睫毛洒下的阴影。
吧台响起粗粝的声音:“来杯哈啤。”
齐椋猛然回神,眼前是顾客不耐烦的脸。霓虹灯光晕的残影褪去,酒杯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回到自己的生活。
酒吧生意萧条,观众也寥寥无几,不过坐在场内的,几乎都把目光放在那位歌手身上,包括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
演出结束,歌手向台下鞠躬,把吉他放回包里。
此时将近一点,齐椋以为他会立刻回家,没想到他盯着吧台看了一会儿,忽然直直地走过来。
“这边度数最高的酒是哪种?”他问。
齐椋给了他一杯,手才刚松开杯子,他就拿起来一饮而尽。
“再来。”他说。
“你慢点喝,”齐椋说,“这酒后劲很大。”
“是吗?”他举起杯子,隔着玻璃,对齐椋笑了笑,“那我今晚可以睡着了。”
听了这话,齐椋注入酒液的手顿了顿,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对方望着他,不满地眯起眼睛,也许是酒精的缘故,眼神带着点迷离:“这时候,酒保不是要安慰客人的吗?你的人生哲理呢?”
齐椋低头洗着杯子,没有看他:“你电影看多了。”
“好吧,”他又一口灌下,“那我还是用酒精自欺欺人吧。”
这似乎就是他的极限了,第二杯结束,他就转身离开。走下吧台的座椅时,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齐椋赶紧去扶他,洗到一半的杯子哗啦啦翻倒在水槽里。可他没等齐椋伸出手,就撑着椅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得歪歪扭扭的。
看着歌手醉醺醺的背影,刚刚窃窃私语的两个混混站起来,跟了上去。
不关我的事。齐椋想着,看了眼时间,他的班次已经结束了。
不关我的事。
他复述了三遍,闭了闭眼,把制服一脱,交给身边的侍应生,匆匆跑出门。
背着吉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以醉鬼的速度,不该走那么快才对。
他跑到附近的小巷,果然看到几个纠缠的人影。
混混正拽着吉他的背带,眼看着就抢过来了,歌手恼怒地挥拳,想打退对方,可毫无效果,只能徒劳地挣扎:“不行,不行,我现在只有它了。”
齐椋咬了咬牙,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领,往后一摔。他之前在农贸市场做货物分练,有些水产箱有100公斤,这人就像死去的石斑鱼一样被他丢了出去。男人跌倒在地,起身回击,又被他兜脸给了一拳。
歌手望向倒地的人,显然是震惊到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齐椋:“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呢。”
齐椋皱了皱眉。他以为对方全程都晕着,原来记得医院的事?
“谢谢,”歌手说,“两次都是。”他整理好吉他的背带,往前走了两步,又踉跄了一下。
齐椋痛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然后问:“你住在哪?”
歌手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意图。“永安街。”他说。
齐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们顺路。“走吧,”他说,“一起回去。”
歌手似乎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跟在他身旁,背上的吉他时不时发出颠簸声。
醉意没有减弱歌手聊天的兴致,每走过一个街灯,他就会想出一个新问题。
“你在那工作多久了?”
“三个月。”
“每天都是晚班?”
“嗯。”
“老板为什么招你呢?肯定不是因为口才,”歌手忽然绕到他前面,仰起脸,仔细观察他,“因为你长得帅?”
齐椋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继续往前走:“我记账不出错。”
“哦,”歌手转过身,跟了上来,“那你很擅长记数字了?”
“还行。”
对方想了想,说:“212738467593。”
齐椋皱了皱眉。
“证明给我看嘛。”
齐椋不喜欢这种出题式的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脑中复诵了一遍,把数字报了出来。
歌手睁大了眼睛。“哇,真厉害,”他说,“能再说一次给我听吗?”
齐椋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歌手感佩地点点头。“真好,”他说,“现在你不会忘了,去掉第一个数字,就是我的电话号码。”
齐椋转过头,对方弯起眼睛,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他无意招惹这个漂亮的男人,他的生活已经千疮百孔,除了窒息和绝望外,没有其他感情的位置。
可是,他答应了一起回去,所以还是走在对方身边,听着他继续提问。
“我的歌好听吗?”对方问。
齐椋“嗯”了一声。
“哪句最好听?”对方又得寸进尺。
齐椋想了想,说:“compass那一句。”
“啊,你听得懂啊?”
这有点冒犯,好像酒保不该有这么高的英文水平。不过,齐椋心中的刺痛并非来源于此。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记得当年苦读的那些单词,还曾经有过五光十色的校园生活,还曾经畅想过远大前程,衣锦还乡。
然后……他抬起头,永安街到了。
二十年前,永安街也曾经兴旺过,随着商圈转移到新区,这里一年年败落下来。唯一的遗迹,就是街道尽头的人工河,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映月河”。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长长地拖在商铺的铁门上。
“我就住那里,”歌手忽然停下,指着二楼左边的一个房间,像是怕天黑,齐椋辨认不清,还补充了一句,“就在书店正上方,看到了吗?”
齐椋没抬头看。他为什么要记住一个刚见面的男人的住处?
不过,这里离他租的房子倒是很近,就半条街的距离。
“再见。”齐椋说。
他刚要离开,歌手忽然蹲了下来。他怕对方喝多了要吐,可对方只是把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这里有猫,”歌手抬起头来,小声说,“我刚刚看到了,一只三花,一只橘白。”
“嗯,”齐椋被他飘忽不定的话题搞得七上八下,“它们住在后面的灌木丛里。”
歌手又低下头,仔细地搜寻,但猫似乎已经消失了。“你有罐头吗?”他问。
罐头?“对面有家快餐店,”齐椋说,“客人剩下的肉渣,我有时候会要过来喂它们。”
“哦……”歌手说,“那你喂猫的时候,能叫上我吗?”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
歌手看他很久没回答,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
“拉我一把好吗?”歌手说,“头晕,站不起来。”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往上一拉,动作算不上温柔,可对方的手滑下来,和他交握着,像是在牵手。
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松开,歌手很自然地收回手,像是没注意这些身体接触。“明天酒吧见。”
齐椋转身往家里走去,没几步,对方又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
歌手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齐椋告诉了他,反正他能在其他侍应生那里打听到。
他听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掌:“哪个liang?”
被他这举动一干扰,齐椋忘了可以直接说“木和京”,顺势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笔画。他这举动是要确认名字,可他一直望着齐椋的脸。
“椋鸟的椋啊,”他脸颊漾起两个酒窝,“我叫孟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