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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169)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程勉提起父亲就异常冷淡:“嗯。为我取了字,告与我知晓。”
  萧曜立刻问:“是什么?这么久了,你怎么从来不说。”
  程勉看他一眼,用手指点了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个两个字。萧曜顺势读出声:“文卿……‘郁郁乎文哉’,配你正合宜。”
  “父亲给儿子取字,是礼法所定,没什么合宜不合宜之说。”程勉淡淡说。
  “既然程尚书为你定了字,那你的冠礼……”
  “我动身来连州前提早行了冠礼。”
  “是么?为什么才取字?”
  “冠礼本是为了能名正言顺接任官职,权宜之计罢了。”程勉答,“也许父亲以为我在二十岁之前能返京。”
  萧曜沉思了片刻,轻声道:“皇子满十五岁便行冠礼,彼时母亲去世不满一年,我旧疾复发,暂时没有取字。原以为近日宫中会有信函来,现在看来,恐怕是等不到了。”
  程勉略一沉默,说:“陛下日理万机,连州远在千万里外,不可以常情度之。何况,一则你生日尚未到,也许这几日就到了,二则,你即便有了字,也难得有人以此相称。迟些就迟些吧。”
  听出程勉话语中崎岖之极的安慰,萧曜没有告诉他自从来到连州,连舅舅的家书都很少收到,更不必说父亲的手书。他点了点头,忽然说:“要是届时没有书信来,你给我选一个好不好?”
  程勉愕然:“我怎么能给你取字?你还是耐心等一等,陛下的书信一定是已经在路上了。”
  萧曜前一句话纯属心血来潮,可是程勉拒绝后,他转念一想,觉得未尝不可,正色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你自己也说,旁人不会轻易称呼,你挑一个,只当送我的礼物。”
  程勉简直被气笑了:“殿下,你的字,是我能取的么?我无德无能,于情于礼,势必要辜负殿下的厚爱。要是实在想要别字,可以去问景彦。他饱读诗书,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景彦又不是我的心上人。”
  程勉沉下脸,别开头不去搭理他。萧曜叹了口气,又说:“你也不肯叫我三郎……”
  “这是一回事么?”程勉没好气地反问。
  “是,也不是。何况景彦可以取,你为什么不可以?”
  程勉一脸难以理解,又看了眼振振有辞的萧曜,凑近要亲他。萧曜反而躲开了,牵住程勉的手,只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如何能勉强你。只是不必拿礼法来推脱……不合礼法的事情,你我也做得太多了。”
  说完,他反客为主地亲了亲程勉的脸颊,趁他忡怔,松开手先去睡了,从此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冯童再请示他过生日的安排,萧曜就平淡地说:“照去年一般就是。”
  他本意是不欲铺张,更不欲下属知晓后前来祝贺、送礼。但真要做到“与去年一般”,实则已不可追——去年的三月十五,是元双亲自下厨,为两人做了寿席,萧曜席间喝了一点酒,趁着元双和冯童他们撤席无暇兼顾,他笑着轻轻挠了一下程勉的手心,于是到了夜里,当他试着去推隔开东西院落的门扉时,门果然没有落锁。
  那一天正和看不到月亮,但是下了春天的第一场细雨。
  到了三月十五日,萧曜依然没有收到任何信。从刺史府出来回到住处,随口一问,程勉没来,也没说要来,更不知道去向,萧曜便说:“他朋友多,肯定是有人为他过生日。既然没说来,就不会来了。”
  冯童说:“费参军家中为殿下送了贺礼,殿下要看一看么?”
  萧曜勉强打起精神,笑笑道:“说了不要她费神,她倒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
  萧曜又说:“她一定是做了许多饭菜,既然程五不来,那索性去请景彦,再请子语伉俪同来吧。”
  冯童双眼一亮:“奴婢这就去。”
  但最终赴宴的只有裴翊一家和费诩,元双并没有来。费诩解释说元双不愿在人前露面,只在家中闭门遥祝殿下生辰。萧曜闻言,索性将这段时间以来反复思量的安排告诉了他——他有意让费诩接任长阳县丞,只等天暖之后,就动身赴任。
  这个决定萧曜甚至没有和程勉商量过,说完后,他看着满脸惊讶的费诩和不动声色的裴翊,一笑说:“我看过了已故的罗县丞的告身,除了不是士族出身,你并不比他逊色。而你虽然在长阳长大,论籍贯是易海人,不算在籍贯所在地为官,不违背朝廷的规法。我思虑再三,就我所知,连州内再无人比你更能胜任此职了。”
  费诩镇定得很快,从容道:“多蒙殿下器重。此事我需与内人商议,才敢答复殿下。”
  “你要是问她,她多半是不愿走的。因为我还在易海。但我做此安排,也是另有一重私心,易海是你们的伤心之地,比正和与长阳都艰苦,你们去了长阳,她再不必触景伤情,更不必时时担心避嫌,有益她调养……但你也无须多想,即便你没有成家,你依然是我的不二之选。只是现在这安排,更一举两得罢了。”
  片刻后,费诩离座拜倒,冯童也没有拦住,萧曜便受了这一拜,继续说:“但你还是要与她商议,如果她不愿意,你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她。你继续留在易海,对我当然是助力,但我已经将刺史府迁来了易海,正和、长阳兼顾吃力,可是天马山的渠还是要修,黑河也还是要治。所以这个职务非你莫属。”
  说完萧曜再不提公事,吩咐冯童斟酒。酒过三巡后,费诩忽然说:“怎么不见程五?”
  萧曜手一顿,轻描淡写地说:“他和我同一天生辰,想必是和薛二一帮人庆祝去了。”
  “原来如此。只是家内以为程五一定会赴宴,还为他准备了许多甜口的点心。”
  萧曜还是笑,指指裴翊:“他不来是他没有口福。都让景彦带走,送与阿彤吃。”
  颜延不在场,裴翊和费诩饮酒素来都很克制,这顿寿宴也没吃太久便散席了。送客人出门时,满月已在中天,照得积雪未消的庭院一片亮白。诸人不约而同地举头望月,费诩忽然说:“去年今日,正和就没有见到月亮。今日明月繁星在天,真是再好没有。”
  这忽如其来的感慨让裴翊和萧曜都不由望向费诩,后者笑着挠挠头,慢慢地解释了自己方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瞒殿下,那天晚上我壮着胆子,翻墙想见一眼元双。可天上没有月亮,又下着雨,我心里着急,摔了好几跤,丢人之极,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萧曜一怔,问:“你知道刺史府为什么不养狗么?”
  费诩点头:“她怕狗。”
  萧曜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完后见冯童和裴翊均是忍俊不禁,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费诩的肩膀:“我现在相信你不仅身手好,胆子也大。不错。她怕狗。所以去了长阳,家里不能养狗,你更要多陪伴她,好好照顾她。”
  费诩走后,裴翊提着萧曜转送给阿彤的点心,也要告辞。冯童自请送他回去,裴翊谢绝后,萧曜忽然提出要与他同行,只说还有话说,也要醒醒酒。
  他也不准冯童跟着,拉着裴翊径直出了门。但出门后,两个人久久都没有说话,萧曜时不时抬头看两眼月亮,便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从他的住处去裴翊家的路上,必然是要经过程勉的居所。眼看着那熟悉的门扉越来越近,裴翊终于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元娘子准备了太多点心,阿彤一个人也吃不完,既然是为五郎准备的,我将一个食盒留给五郎,也成全元娘子的心愿,殿下以为如何?”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边。萧曜心不在焉地朝门扉处一瞥,只见门内有灯光闪动,他当下停住了脚步,内心也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萧曜意识到裴翊正在等他的回答,他颇有点懊恼地承认:“我留了一些给他。明天让冯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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