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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188)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没有。出什么事了么?”
  程勉回身看了一眼屋舍的方向,含义微妙地说:“萧恂找上门来了。”
  瞿元嘉下意识的反应是程勉说错了:“萧恂?他不是去连州了么?怎么找到这里了。”
  程勉点头,又摇头:“是萧恂。他找上门来,我吓一跳。你既然和他要好,你自己去问吧。我让他在东厢先歇着了。”
  “我去看看。”瞿元嘉顿时不困了。
  走了几步发觉程勉没有跟来,瞿元嘉回头问:“你不去?”
  “不去了。他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乍看过去,萧恂倒是说不上凄惨,但当日安王暴怒之下留在他脸上的伤痕还是清晰可见。瞿元嘉倒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二郎,我原以为殿下已经送你去连州了……”
  一开口,萧恂的虚弱无力当即暴露无遗:“连州?没有的事。只是将我关在翠屏山的别业里。”
  瞿元嘉一怔:“我恐怕办了一件坏事。”
  萧恂满脸索然之色:“你从来没做过坏事。我是逃出来的,其实不该来找你,但是思前想后……”
  “我和世子说,你被殿下送去连州了。他要是去追你,岂不是扑了个空。”
  “他会去找我么?”萧恂呆住了,又苦笑道,“你有此问,想必是知道了。”
  “……”瞿元嘉算是默认了。
  萧恂反而轻松起来:“既然如此,倒省了我许多口舌。昨日我从别业逃出来后,本想走回京城,再想找你求助,但也不怕你笑话,被关起来这些天,我汤药水米一律不肯好好吃,结果不仅迷了路,还昏死了过去……”
  其实听他谈吐,瞿元嘉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知道他不过是在自己面前硬撑而已,便说:“五郎不会照顾人,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不要紧,我这些天吃得少,习惯了。”
  萧恂试图阻止他,但瞿元嘉已经起身,去厨房给他寻了些点心,又将已经彻底冷了的茶壶也带走了。
  程勉正坐在池塘旁的亭子里看鱼,见到瞿元嘉后,颇为诧异地:“就说完了?”
  “他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怕他再昏过去,得给他找些吃的。”瞿元嘉简短地解释,“他没有去连州。就关在翠屏山下的别业里。”
  程勉一怔,反问:“萧恒追了没有?”
  瞿元嘉苦笑:“那要问他自己了。”
  两个人时常在山亭过夜,厨房里常备着简单的点心。瞿元嘉略挑了几样,再沏了一壶茶,一并端给萧恂:“你先吃一点东西再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恂吃得很慢,甚至有些艰难,好不容易吃下一块酥饼,倒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角的冷汗都出来了。
  瞿元嘉不忍道:“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妨先歇息一阵。话稍后再说也不迟。或者,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不必。”萧恂执着地摇头,费力地说,“……我昏死过去之后,被一对夫妻救了。我不肯明言身份,他们不仅没有把我当成逃奴、给了我食水马匹,还开解了我。我想明白了。我愿意向父亲求饶、告罪。我不离开京城。”
  瞿元嘉看着萧恂鞭痕未消的双臂,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面对瞠目结舌的瞿元嘉,萧恂又极轻地一笑,垂眼道:“我是在溪边昏过去的,他们大概以为我要寻死,试图开解我。我这一个月来无人说话,也是软弱之极,除了没说这是我的亲兄弟,什么都说了……说来也怪,分明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竟比对父亲直抒胸臆要容易得多。”
  “正是对陌路人,才会如此。”瞿元嘉安慰道。
  萧恂虚弱地牵起嘴角:“是么?那家主人以为我爱慕的是女子,要另嫁他人,劝我说,他成亲又如何?我是否爱慕痴缠于他,明明只是我的事,不是他的事。本就不该以己及人。我便忽然想明白了,他生来就是世子,我既然不在意他是我的兄长,难道还不能忍耐他的妻妾么?所以我一定得回去向父亲认罪求饶,留在京城,唯有如此,才能不与他分离……在此之前,我竟然从没明白。”
  瞿元嘉久久没有言语。直到萧恂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不得不接话:“……萍水相逢之人的言语,不可全信。我是无意中知晓的,从未对安王府中的任何人提过……”
  “但程五知情,是么?”萧恂轻声打断他,又在瞿元嘉沉默以对之际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当年你从连州回来,与陛下大打出手,我就猜到了。如今你如愿以偿,可喜可贺。”
  瞿元嘉苦笑:“若不是当时你拦我,我说不定真把他打出三长两短来。”
  “可惜自我出生,他就是我的哥哥了。时也运也……”萧恂叹了口气,继续说,“元嘉,我知道你不愿意别人知道你们在此处相会,但我找上门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
  “我想在这里借住几天……他如果不过问我的下落,那就罢了,如果他问起你,望你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告诉他我的行踪。我想在向父亲求饶请罪之前,再见他一次。”
  短暂的沉默后,瞿元嘉轻声答:“我不是这座山亭的主人。这是程家的私产。”
  “是了……我确实应该先问过程五。”
  “也罢。你重伤未愈,此时是不该回安王府。我去与五郎说便是。”瞿元嘉说完,见萧恂始终神色郁郁,终是说,“二郎,此事的根结并不在你。”
  萧恂闭上眼:“惟有在我。”
  ……
  听到萧恂的请求,程勉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瞿元嘉:“要是安王知道你藏匿萧恂,怎么办?”
  瞿元嘉不假思索地答:“知道就知道了。他已经决心向殿下请罪。”
  程勉极轻地一挑眉:“他伤痕累累地从翠屏山跑回京城,几十里路,是为专程求饶的?那怎么不早求?”
  “他说他偶遇上一对夫妇,开解了他,他大彻大悟,知道错了。”
  “他怎么错了?”程勉反问。
  瞿元嘉无奈道:“阿眠,你从来聪明,何必明知故问。他们两人是亲兄弟,还能一辈子如夫妻般厮守么?即便是一辈子厮守,萧恒也要娶亲。所以萧恂必须得向殿下认罪,保全萧恒。”
  程勉稍作沉默:“保全得了么?”
  “不得不如此。”
  “他既然拿定了主意。想住,就住吧。”程勉答应下来,忽然又看向了瞿元嘉,“元嘉,这几日,我又开始头痛和做梦了。”
  春光盎然,程勉整个人笼罩在轻盈而温暖的阳光下,双目明亮清澈,再无一丝病容。
  全无道理的,听到他这句话,瞿元嘉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陆槿出殡的那个大雪之日。
  据专门负责程勉医案的太医说,程勉的头痛病,是外伤所致。
  这也是他失忆的罪魁祸首。太医曾慎重地提醒瞿元嘉,因外伤而患上失忆毛病的人,拖延的时间越长,恢复的可能性也越低,更有甚者,睡前毫无征兆,次日家人醒来,发现已然断气的,亦不罕见。
  正是这病药石难医,唯一的法子就是慢慢调养,固本培元,待恢复了元气,假以时日,或许会有忽然恢复的一天。
  这番话瞿元嘉只告诉了程勉后一半,自己则将前一半日夜记挂在心,一旦程勉的头痛病发作,只要瞿元嘉在,定是亲自守在左右,心惊胆寒地等待着他的病痛缓和。
  幸而随着程勉的身体逐步好转,这病也不大发作了,就是伴随着发作的,再不仅仅是晕眩,更平添了许多梦境。有的时候程勉还能记住梦中的片段,便争分夺秒地说与瞿元嘉听,两个人起先还会在一起猜测梦中所见指向何方,可这些梦委实过于光怪陆离、毫无规律可循,为了避免程勉长久在一枝半叶中纠缠痛苦,他们索性都不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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