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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193)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他看得实在过于入神,萧恂走到他身边,不明所以地说:“陛下从哪里寻来这样一匹宝马?只是这马一看就性烈,恐怕不是专门驯来打球的吧?使得么?”
  “陛下说使得,那定然使得。”瞿元嘉面无表情地接话。
  萧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爱马成痴,看到好马就移不开眼睛。不过既然是陛下的马,实在难以肖想了。”
  瞿元嘉懒得与他解释,又看了一眼,扭头翻身上马,坐定后只见萧曜也骑上了云汉,从冯童手上接过了球杖。
  一阵难以抑制的热气在胸口乱窜。瞿元嘉一咬牙,又下了马,朝着萧曜和云汉的方向走去。
  见他走近,萧曜一摆手,示意侍卫不必阻拦,容瞿元嘉上前。反是瞿元嘉停在离一人一马足有数尺远的地方,默不作声见了礼,沉声说:“适才陛下说,希望今日能在场上尽力相搏。陛下有旨,臣等不敢不遵敕令行事。”
  萧曜略一颔首:“朕正有此意。”
  瞿元嘉抬眼,看着端坐在马上的天子。逆光下,年轻的君主恍若被包裹在金光之中,气相盛大,难以看清他的容貌,却无法忽略他此刻的神情。
  瞿元嘉竭力忍耐着刺眼的阳光,一字一句地继续说:“若是今日臣等侥幸胜了陛下,可否斗胆,求陛下一桩赏赐?”
  “有何不可?”萧曜似乎极轻地笑了笑。
  说完这句,他的笑容益发深了:“若我胜了,又如何?”
  肩膀上蓦地一重,安王的声音在瞿元嘉的耳畔响起:“陛下富有天下,九州四荒,江河山川,都是陛下的。无论输赢,陛下都该慷慨赏赐才是。”
  萧曜下了马,目光先是扫过神情凛然的瞿元嘉,最后停在安王身上,终究还是一笑:“只要倾力相搏,输赢自是赏赐。”
  开场之前,赵淦终是与萧恂交换,如愿和安王同队。安王玩笑道:“赵十如何故意到要输的一边来?”
  赵淦指指披上簇新的绿色锦袍、与天子同队的兄长,嬉笑作答:“阿兄与我各选一边,世子与二郎亦如此。都是骨肉兄弟,谁赢不是一样?”
  既然是天子亲自下场击鞠,自然也由天子开球。球场上朱绿各占一侧,所有人的目光一律盯着萧曜掌中的那枚七彩马球。只见萧曜手腕轻轻一动,球瞬间在马蹄中失去了踪迹,又不知是谁最眼疾手快,球杖挥舞得迅疾如电,一声轻响后,球已然滑向了绿队一侧的球门。
  几乎在同时,伴奏的乐官恰到好处地奏起了《凉州》大曲。
  今日在场上打球的,除了安王,一律是未及而立的壮年男子,而安王虽然年纪最长,但他前鞍马半生,又精于保养,无论是体魄还是精神,都不逊色于年轻人。一时间球场上尘土飞扬,小小的马球简直如烽火如流星一般在马蹄和球杖间穿梭,无论是那一边,似乎都忘记了有天子在场,争起球来一马当先,绝无相让之意,加上伴奏的乐器中不乏钟鼓,硬生生地将不足二十人的场面,比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干人等里瞿元嘉本是最不热衷于打马球的——无他,爱惜马尔,可是今日他有心讨回云汉,无论是击杖还是截球,都是前所未有地积极,甚至还将自己杖下的球喂给赵淦,只求能在胶着的占据中占得先机。
  因为拼抢过于激烈,计筹用的廿四面锦旗一直到中午还没用尽,但无论是马还是马上的人,早已是汗流浃背,锦衫湿透,一众人足足赛至午后三刻,安王的球杖在拼抢中都折了一支,总算是分了胜负——绿方有天子加持,还是输了一球。
  示意终场的鼓声一停,章嘉贞立刻将手中的球杖摔到了地上,毫不隐藏不平之意。安王一方虽然胜了,但胜了天子终究不妥,安王便拍马到了萧曜面前,抹掉一头一脸的汗,刚说了一句“陛下”,便被萧曜截下话端:“若是请罪就不必了。朕赛前已经说了,只要倾力相搏,输赢自是赏赐。安王可尽兴了?”
  安王点头后,又问:“陛下尽兴否?”
  “多谢诸位不曾相让。”
  随后萧曜命冯童端来了美酒,又颁下崭新的锦袍和雕金马具,作为今日赛事的赏赐。在众人饮酒更衣之际,萧曜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先解开云汉被扎起的尾巴,又亲自牵它去场旁歇息,吩咐太仆寺的官员好生照料。
  眼看着一人一马亲密至此,他回头找到程勉,后者也正关切地望向自己,瞿元嘉郁结了一上午的忿忿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不惯在人前解衣,抱着衣衫先找到程勉,与他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心情复杂地说:“我原本想将云汉讨要回来……”
  “不必了。”程勉接过瞿元嘉湿透的衣衫,递给他新衣,“它其实已经不认得我了罢。既然陛下驯服了它,那么它就是陛下的马,不是我的了。”
  瞿元嘉略一踌躇,承认道:“着实有些不甘心。”
  “你想要云汉是为了我。但我现在不想要云汉了。我更想要你平安无事。”程勉反而洒脱,又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握了一下瞿元嘉的手,“所以我不要了。你也不要执着了。赢了球高兴一下,替我多喝一盏酒吧。”
  一众人各自更衣完毕,先后回到了席上,等待天子落座后正式开席。今日陪驾的不是宗室外戚便是近臣,惟有瞿元嘉自知纯属沾安王的光,所以开宴后只管默不作声地饮酒,连头都懒得抬。
  他虽然不吭声更不劝酒,奈何今日赵淦有心奉承安王,隔三岔五就要来应酬一番,以示诚恳。如是再三,安王被他劝得已然有了几分醉意,终于笑说:“十郎,我家与别家不同,儿女的婚事,我这做阿爷的,从来说了不算。”
  赵淦眨眨眼,立即接话:“还是小侄不成器,不入殿下的法眼。安王殿下要是都说了不算,侄子惟有去求陛下了。”
  安王还是笑呵呵地摇头:“十郎如何不成器?你们赵家的儿郎,个个都成器。要说不成器,我的儿子才是真不成器。只是婚姻大事,还是要双方情投意合,将来方能门庭和睦,我几个女儿中,宝音虽然已经成年,最任性娇纵,别说是你家,就算是一般门第的主母,恐怕都操持不来。这才不得不忍痛推辞了。十郎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名门淑女都配得上,但宝音和你,实在不是良配。”
  即便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淦毫无气馁之意,不遗余力地自陈心意:“我真心仰慕郡主,也不是家中长男,若蒙殿下首肯,一定爱惜、呵护郡主,绝无二意……”
  乐声中,安王只管微笑,亲自为他倒酒:“你的心意我知晓了。可是小儿女的事情,还得小儿女愿意。就好比哪怕你愿凑过脸来,要是另一方不肯伸手,也是不成的。”
  这时,随侍在父亲身旁的萧恂很轻地一笑,赵淦忙转向他,央求道:“二郎快为我说句好话。他日我一定重谢你。”
  萧恂摇头:“你求我无用。真的能说上话的人今日也在,你还是直接去求他来得快些。他说一句,顶我们十句百句。”
  这句话正好说在乐章与乐章之间,异常清楚。话音刚落,瞿元嘉立刻感觉到赵淦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当即他眉心一跳,不假辞色地转开脸,不肯搭理他,同时感到右手边的程勉很轻地拉了两下的袖子,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异状。
  瞿元嘉明知自己一时成了目光焦点所在,也不肯转过脸来,心想他如果敢凑这个热闹,绝不给他好脸色。没想到赵淦倒是没找过来,而是目光一转,捧着酒往御座的方向去了。
  眼见赵淦去求天子,太乐署的乐手们均知机地放轻了奏乐,以免盖住天子的声音。如此一来,瞿元嘉也不得不转回目光,沉下面孔望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赵淦与萧曜。
  赵淦分明是装憨,一味笑着求萧曜:“求陛下救我,替我与殿下美言几句。”
  萧曜打完马球,又饮了酒,整张脸俱是红晕,显得异常可亲:“你哪里得罪了安王,求到朕这里来了?不是赢球了么?”
  赵淦先回头望了一眼安王,摆出一副苦恼面孔:“球是赢了,别的事大输特输……千秋节那日,我有幸见到宝音郡主,一见倾心,神魂颠倒,便求阿娘为我上门提亲,奈何安王与王妃看不上我,我只好来求陛下,求陛下替我美言,若是能赐我一门婚事,那更是天恩浩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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