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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26)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因为齐王府?”程勉一点也不意外。
  “还有曹王府。”
  程勉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就是好地方了。而且人人都说是大凶之地,地价一定便宜。”
  本朝立祚以来,国都各坊贵贱吉凶数有变迁,但以东西遥遥相对的春和与重光二门为界,以北的二十四坊毗邻大内,历来是勋贵们置业的首选,尤其是宗室子弟,几乎一律住在城西北的十二坊内。
  也正是因为亲近天颜,平佑之乱中,西北数坊普遍遭遇了兵燹之灾,宅院多被侵掠焚毁,王孙公子亦有损害,萧曜即位后,幸存的宗室后代一律迁往城东,远离这伤心地。
  永寿坊曾是齐王与曹王的王府所在地,齐王事败后,原本住在此地的人家陆续迁走,甚至连累了占据了坊西大半的安福寺的香火,原本炙手可热的永寿坊,俨然成为京内第一大凶地,几可说得上人人避之不及了。
  程勉既然拿定主意要住永寿坊,萧曜原想将曹王府收拾出来让他去住。程勉却说出不起这笔钱,找来永寿坊的地图,挑了原齐王府左近的一个宅院,前任主人正是齐王的亲信,获罪后财产充公,但始终没有人敢买下宅第。
  一如程勉所言,永寿坊现在的地价低廉到近于白送。程勉先以元双的名义买下那处双跨院三进的宅第,然后就着手迁居。拿到地契的那天,正好萧曜从帝京来翠屏宫,听说程勉已经将宅第买下了,一怔之余,还是笑着说:“我送些礼物恭贺你乔迁之喜。”
  程勉摇头,淡淡说:“不必了。我明天就动身。”
  自从重逢,程勉在翠屏宫已经住了两年,从未说过此处一个字不好,如今说到要走,也没有一丝留恋。萧曜想了想,轻声与他商量:“新居总要收拾一阵,我不留你,但还是多住两日吧,两日后我也要回京的。路上积了雪,不好走,我们到时候一起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连马也骑不得,走得慢。”程勉平静地说,“是要收拾一阵。”
  萧曜的心跳都慢了半拍,面上又不能流露出任何失落之意,只好飞快地一笑:“我换一身衣服,陪你回去也不行么?我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才着急赶路,不然有什么好着急的。慢慢走就是了。”
  程勉只说:“让我自己走一次吧。不然永远不知道要花多久。”
  “明天动身时,让冯童陪着吧。”
  “你习惯了他在身旁,也不必了。我和元双说了,我们一早出发。”
  说完这句,程勉又看了一眼天色。冬天的时辰不好分辨,但总归天色已经暗下去了。程勉又问:“你吃过东西没有?”
  “过来之前吃过了。”
  “要喝茶么?”
  “不渴。”
  程勉看了一眼萧曜,点点头,忽然说:“我今天泡过温泉了。”
  萧曜的心思还没从程勉要搬离翠屏宫的消息里回转,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接话:“伤处又痛了?”
  程勉一怔,片刻后摇摇头:“……没有。”
  萧曜从这句话里捉到一丝犹豫,再一想,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近前一步,缠住程勉的手指,亲了亲,复低声道:“路上真的不好走,你决心明天动身,今夜我陪你多睡一会儿……待新居收拾妥当,我等你邀我去做客。”
  …………
  程勉离开翠屏宫时就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而隐秘,萧曜别说没专程送他,甚至连程勉起身梳洗更衣时都没有起身——一则是他上次和程勉郑重道别时落下了心病,连想都不能想,一则也是有点赌气,明明醒了,就只想闷头睡过去,好似一觉睡醒,这事就成了假的。
  可没想到程勉轻手轻脚更衣完毕,又折回榻前,推醒本来就在装睡的萧曜,低声说:“三郎,我先动身了。”
  萧曜装睡不下去,翻过身,叹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呀。”
  程勉的语气柔和又亲昵,和昨夜的冷静坚定截然不同:“因为我心肠硬。”
  萧曜被这干脆之极的话堵得没话可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撑起身子坐起来:“我昨天和元双说了,要她多多找人,尽快收拾好宅子,一天……两天,不能再多了。你要是写信,叫人送到望仙门,就说写与三郎的。自然有人送到我手里。”
  程勉的身上除了药气,就是从萧曜那里染到的熏香气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帷帐中。萧曜一口气说完这一通,郁结之气也不知是消散了还是更浓了,驱使着他凑上前轻轻咬了一口程勉微凉的耳垂:“……我真不能送你。”
  程勉似乎是笑了,贴上萧曜的脸颊,却是一言不发,轻而快地离开床榻,真的走了。
  程勉这一走,翠屏宫一夕之间仿佛变了颜色,可是他毕竟金口玉言在先,不仅早答应了让程勉走,还答应了等程勉来信,于是尽管度日如年百无聊赖,在程勉离开后萧曜还是独自在翠屏山住了两晚,然后一到第三天天亮,便动身返回帝京。
  这是萧曜两年间往来得最勤、也最熟悉的一条道路,即便是在冬天,亦是如履平地。生平第一次,他对从翠屏山回京心生出迫不及待之意,而他对此中的根由再笃定不过——帝京从来都是帝国之枢要所在,然而之前这偌大的城池里没有他的心上人,现在却再不一样了。
  回程的路上又遇上了一场小雪,这也是萧曜习以为常的,正是因为是向着有程勉的帝京而去,也终于可以回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接到金州来函的当日,也是这条路,自京城出发,翻越翠屏山,一路向西,沿着他和程勉曾经走过一遍的道路,去和程勉重逢。那一路似乎是遇上了数不清的雪,不然他也不知道原来各地的雪的味道也各不相同……
  正是习惯了在风雪中行路,萧曜往来翠屏山和帝京从不乘车,一律骑马,但这一天的例外是,他虽然从城北进城,却特意绕到了皇城之西,从望仙门进大内。
  眼看已经能看到望仙门的门楼,萧曜猛地勒住马,转头看向了一街之隔的永寿坊。王孙们的宅邸无不是鳞次栉比画栋飞甍,相比之下,昔日并不得到宠爱的齐王的宅邸实则也说不上显眼。
  萧曜很快就找出了齐王旧宅的所在——无他,这几日来他闲来无事,已经将西北十二坊的地图翻看了无数次——几乎是同一刻,他改变了主意,掉转马头,朝着永寿坊而去。
  冯童连忙跟上,低声问:“陛下不先回宫么?”
  “你去一趟望仙门,看看有没有……也罢,不必了。随我去永寿坊吧。”
  “这……不如奴婢先行一步,去通报一声……”
  不等他说完,萧曜已经甩下马鞭,如箭般远去。
  他是初访,又仿佛处处都熟悉,分毫不差地敲开房门,闻讯而来的元双又惊又喜地迎来,要为他掸去斗篷上的雪:“陛下怎么到得怎么早?五郎吃了药,正午休呢。”
  萧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是随口一问:“他给我写信没有?”
  元双动作一顿,流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萧曜反而笑了,眼睛也亮起来,不顾元双更加迷惑的神色,接了斗篷递给元双,简直是雀跃地说:“元双,你知道么?他不会给我写信的。”
  “陛下……”
  萧曜还是笑,脚步虽然轻,却也越走越快,元双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斟酌着说:“……陛下,五郎是在等陛下的……”
  这句话既不让萧曜安心,亦不让他忐忑,只是凭着直觉走到了宅院的最深处。院子里有一株巨大的腊梅,也许是久无人照料,梅树已经枯死了大半,可幸存的枝条上繁花累累,散发出惊人的香气,饶是萧曜此时满心只想去见程勉,也不由得为此顽强的生命力驻足一刻。
  赏罢腊梅,萧曜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脚步随之从容了——只要程勉住在这里一日,这里也就是他萧曜的私宅,他怎么可能等得到程勉约他去做客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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