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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32)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娄氏欣慰地点头:“话说开了就好……哎,不要干坐着听,快吃吧。”
  面前的案上摆的是掺了肉糜和嫩姜的热粥,程勉本来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发现异常美味。娄氏听见他开始吃东西,欣慰地笑笑:“你口味还是和小时候一般,一点也没变化。”
  大半碗粥入腹后,程勉擦擦嘴,满足地说:“是粥做得好。”
  闻言,萧妙音在对面无声一笑,惹得娄氏看了她一眼,方继续说:“五郎,你们一起长大,你对他还有大恩情,现在虽然出了这许多事,你们也不再是小时候了,但昔日的情谊不易,切切不要因为他人生出嫌隙……你要是恼他做事说话生硬,惹你生气,不要和他计较,随时告诉我,我来训他。”
  娄氏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反而让程勉不好意思了。他不自在地捏着衣带的一角,小声说:“……王妃,元嘉对我实在太好,我又记不起往事,实在是、实在是……惶恐。”
  娄氏一怔,正色说:“五郎这是什么话。你母亲去世得早,在遇见殿下、有这两个小的之前……”
  她朝萧氏姐妹所在的方向一指:“我是一直厚颜将你当作我的亲子的……那时王府只准我入府服侍安王,数年里我和元嘉骨肉分离,你们却没有分开。你待他一如往日……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那几年里你尽力回护他,我们母子,恐怕早就阴阳两隔了……”
  娄氏养尊处优已久,可念及往昔母子被迫分离时的情景,依然不由得痛彻心扉。她忍得住泪,却忍不住苍白的脸色,转头对在座的萧氏姐妹说:“你们自落地起,就是锦衣玉食,没有吃过一点苦头。殿下对你们宠爱有加,恨不得将日月也送给你们,将你们养得娇纵难缠,稍有不顺,旁人动辄得咎……这两年来我眼睛瞎了,精力不济,更是管不得你们,你们也变本加厉,合伙瞒我这个瞎老婆子……”
  见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萧妙音虽然没吭声,神色间并不以为然;萧宝音则拖长了语调,半是不悦半是撒娇地抢过话头:“母亲,程大人还在呀,您怎么在外人面前不给女儿留一点颜面?”
  “你住口。”听见她的声音,娄氏愈是板起脸,“你当有你哥哥替你遮掩,你跑去五郎那里胡闹就揭过去了?稍一说你,你倒说起内外之别了。”
  这件事被陡然提起,别说萧宝音,就连程勉,也吓了一跳。眼见萧宝音的脸蓦地发白,程勉下意识地为她开脱:“王妃……郡主没有冒犯我,她、她就是去看看我……”
  “不用你为我说谎。”
  萧宝音冷冷地堵住程勉的话头。她似乎并不畏惧娄氏的怒火,提高了声音,硬邦邦地对她说:“我没有要哥哥替我遮掩。他不知道我去的事。我就是想去验一验人。”
  “真是了不得,你还敢去‘验人’? ”娄氏神色愈发严厉,对不上焦的双眼责难讥讽兼备,一动不动地看着萧宝音,“好好好,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身份尊贵,可以随便去验人。但你不要忘了,五郎是我和你哥哥的旧主人,你是安王的女儿,但也是从一个乳娘、一个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再大的威风和脾气,耍不到五郎身上。”
  “母亲……”
  这话实在过于严厉,萧宝音听完之后,整个人全无人色,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娄氏,仿佛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程勉也想不到娄氏会说出这一番话,后脑一凉;眼看着萧宝音忍泪忍得浑身发抖,觉得还是要说点什么。他的视线在母女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向着娄氏说:“王妃,郡主是去我家了,但她本意是关心我,绝没有对我耍什么威风。您不要训斥她……是我们分离太久,当时她年纪小,我偏偏生了这么个毛病,有些误会,已经解开了。您这样说她,她多伤心啊。”
  程勉话音刚落,萧宝音再忍不住,伏在案上无声地哭了。
  她一哭,萧妙音也坐不住了,想安慰姐姐又怕惹怒母亲,只能轻轻拉一拉她的袖子,跟着落泪。娄氏听力非凡,光听呼吸声也知道两个女儿都哭了,她神色稍缓,但看都不看她们姐妹,摸索着面前的几案站起来,也不要下人搀扶,走到程勉身边坐下,执起他的手,开口道:“你啊……我的女儿究竟是什么脾气,你还想瞒过我吗?”
  周旋之言被直接戳破,程勉脸上一红:“是解开了……”
  娄氏伤感一笑,用力按了按程勉的手:“以前你们给我带话,只说好事。我看不到你们,也不识字,人家说什么,我就只能信。生了宝音,他们准元嘉也进王府,他来了还是说都好,可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哄我。
  “五郎,奶娘老了,瞎了,但奶娘和元嘉也都不是昔日了。寻常人不敢欺负我们,你不要怕我担心,一定要我对我说真话。”
  程勉感觉到她的手心发冷,心里也很伤感:“嗯。知道了。”
  他搀扶着娄氏回到正座,然后又来到萧宝音的座前,轻轻喊了一声“郡主”。萧宝音先不理他,程勉又喊了一句,她抹着眼泪终于抬起头,十分委屈地看着程勉:“……你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她哭得可怜,程勉心里也酸楚,无奈地摇头:“我要是记得,上次你就不发这么大脾气了。”
  “几年前,你的死讯传来时……哥哥不信,去连州找你,我求他带我一起去,他怎么都不答应,我好不容易偷偷跑到城门口,就被追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程勉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姐妹的。现在看着泫然欲泣的萧宝音,他莫名想,也许那就是宝音和妙音。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程勉柔声宽慰:“不要紧,连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我不是找回来了么……我答应你,以前我怎么待郡主,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顿掺杂了许多人泪水的朝食吃了一整个上午,但程勉在娄氏的居所一直待到入夜。从娄氏那里,他终于听到了许多自己和瞿元嘉少年时的旧事。和听来的其他往事一样,娄氏说的这些程勉也都记不得,可无论如何,哪怕只多知道一点,亦远远胜过一无所知。
  经过一整天的深谈后,程勉总算明白为什么皇帝说“你家里的事,要去问瞿元嘉”——原来在他随皇帝赴任连州之前,几乎没有和瞿元嘉分离过。无怪瞿元嘉认了他,其他人再也确信不疑。
  可即便是娄氏,还是有许多不知晓的旧事。于是,当程勉和瞿元嘉再一次独处时,程勉几乎是无法按捺地问:“元嘉,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这是在瞿元嘉下值回来陪娄氏用完晚饭、两个人告退往住处走的路上。被程勉冷不丁地一问,瞿元嘉明显愣了一下,走出好几十步,反问:“说什么?倒是你……今天母亲说了什么?你们个个都没精打采,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
  程勉不愿告诉他今天娄氏和自己都哭了,只说:“说了好多以前的事。你不告诉我的,安王妃都告诉我了。”
  瞿元嘉脚步一慢,很快恢复常态: “你看,不用我说,就有人告诉你。少年时的事我好多都记不清了,除了和你在一起时,其他也没什么好事,后来我就快快将它们都忘了。”
  “可安王妃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连州。”
  听到这句话,瞿元嘉停了下来。
  他折身回望,慢慢地问:“她没告诉你我为什么去?”
  说这句话时,瞿元嘉的眼中有一线奇异的光芒,程勉暗自思索了很久,还是不得其解。他答:“不是安王妃。是宝音郡主说的。她说你去连州找我,就是提了一句……我、我就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去连州找我?”
  问完他定定地看向瞿元嘉,内心里满是不可解的怯懦,可无论这未知的畏惧如何膨胀,程勉始终都看着他,固执地想要听到瞿元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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