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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56)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下人自然不敢动弹,尴尬地僵成了一根根木桩。娄氏气得拍案而起,甩开赶来搀扶的众人,跌跌撞撞朝着萧宝音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怒道:“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满脑子尽是炮仗,不用别人点,自己先炸个粉身碎骨。赵家客客气气送一份生辰八字的拜帖来,我还能给扔出去?赵七哪里配不上你?池太妃一片好意,倒还辱没你了?就你这个脾气品性,我是该早早回绝了赵家,实在高攀不上。”
  “……赵七?”萧宝音瞪大眼睛,十分诧异地盯着娄氏,“他不做道士了?”
  娄氏冷冷反问:“能容他修一辈子道?”
  萧宝音这时似乎不那么生气了,甚至神态有些怜悯:“给他说亲?他自己知道么?他肯么?”
  “齐夫人病重,不由他不肯。”
  萧宝音恍然大悟:“齐夫人每次想儿子了,就病重一次,骗他从翠屏山回来……这次是哪一种‘病重’?”
  娄氏扬起手,作势要打她,萧宝音机灵地溜开了,看起来是真的不生气了,主动问:“行,即便是他真的依从了父母的心愿,肯从翠屏山下来,池太妃也不该想到我们。”
  “不是池太妃想到我们。是赵家托她来做说客。赵家的事,她如何能拒绝?”娄氏这时也心平气和了些,“话要听完,不要听风就是雨,大动干戈地来问罪。赵七知不知道还另说,我们能让你嫁过去?”
  萧宝音再次流露出怜悯不忍的神情:“他们……真是十分可怜。”
  “少年夫妻真心恩爱,却生死两别,是十分可怜。” 娄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既然母亲也知道,那早早回了赵家吧。”
  “那也要你父亲去说。不能驳了池太妃的面子。”
  听到母亲这么说,萧宝音彻底熄火了。横眉冷对的神态一扫而空,讨好地点头:“都听母亲的。”
  娄氏狠狠打了一记萧宝音的手背:“以后不准这样大呼小叫。我是生来给儿女做牛做马的命,受你的气就算了,可五郎还在这里,你自己说,还有一点教养没有?”
  萧宝音吐吐舌头,对着瞠目结舌的程勉一笑,回头对娄氏撒娇:“我又不知道是赵七。我以为是赵淦。”
  “你是我肚子里滚出来的亲骨肉,我宁可你嫁个杀猪的,也不能嫁给赵淦。”
  萧宝音顿时眉开眼笑,双臂搂住娄氏的脖子:“母亲说得极是!”
  这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波平息后,萧宝音总算是想起了程勉,拍拍裙子,坐到他面前:“五郎,赵七你也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也没关系,但有件事你还是应该知道。你去连州之后,他娶了陆檀……嗯,就是陆槿的姐姐,可惜,陆檀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留下来,他们夫妻感情十分好,他就辞了官,去翠屏山修道了,一走就是好多年。”
  程勉思考了一会儿,算是理清了萧宝音这番话的意思——原来自己还有个连襟。
  但他也记得瞿元嘉说过,陆家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于是不免一时间脑子打结,不知道其中又有什么要害是自己不知道的了。
  “……我以为陆家没有人了。”
  听到他开口,娄氏解释道:“他是赵太后的侄子,何况平佑之乱时陆檀已去世多年……牵连不到他。”
  程勉并没把这些复杂的往来放在心上,就知道多了个亲戚,更多的还是庆幸娄氏和萧宝音终于都不发火了。见气氛缓和下来,他旧话重提,大概是因为对萧宝音发脾气耗费了太多精力,这一次,娄氏很快就答应了。
  萧宝音虽然舍不得他走,但也没强行挽留,只说要去程府作客。见识完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之后,程勉哪里敢轻易说不好?反正一律先应承下来。
  在娄氏这里辞行之后,程勉终于回到了已经数日没有踏足的住处。进屋时忍冬正倚在窗边做女红,见到程勉后她愣了好久,才手足无措似的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
  程勉也是久不见她,不由得一阵尴尬,静了静才能开口:“……我刚刚去向安王妃辞行,我们今天回去。”
  忍冬顺从地点头:“奴婢这就去为大人收拾行李。”
  她素来是手脚又轻又快,做起事情来没有一点声音。程勉本来想问问她这几天怎么过的,转念一想,什么也没有问。
  这次娄氏也还是准备了许多礼物,不由分说地要他统统带回家,就是送别时萧宝音无心说了句“你真的不多住一天?哥哥还不知道呢”,让程勉差点一脚踏了个空。
  再回到家时正是黄昏时分,朝南的屋子已经暗了,随着灯烛被依次点起,程勉看着忙碌收拾屋子的下人们,再一回想在安王府作客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恍然间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
  习惯了安王府的家大业大、人来人往之后,程勉着实怀念家里的清静。吃过晚饭后忍冬照例守在外间服侍,以前连翘还在时,她们两个人常常陪程勉闲谈解闷,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后,若是程勉不作声,作伴的就惟有灯芯烧燃时的毕剥声了。
  望着跳动的烛光,程勉努力回想等人的滋味,想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他以前虽然也有觉得时间漫长的时候,但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反复想的是,要是瞿元嘉回安王府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出门,早知道,还是应该留一句话给得宜。
  他看着天光徐徐消退,似乎是有好月亮,将窗棂照得一片亮白,可程勉无心赏月,只是一次次地看着蜡烛,在想烧尽一枝也不知是要多久。
  “大人,蜡烛要燃尽了,天也晚了,大人若是这就歇下,明天再换蜡烛吧?”
  忍冬的声音将程勉从沉思中拉回。
  扫了一眼不知不觉中堆高的烛泪,程勉心里叹了口气,随口应道:“嗯。”
  梳完头也换好衣服后,忍冬并未离去。程勉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发现她还在,不由奇问:“还有事?你去睡吧,我这里没有事了。”
  忍冬目光闪烁,迟疑片刻道:“大人不用奴婢服侍么?”
  程勉回过神来,正色说:“我是哄安王妃的。原是想让你在安王府好过些,现在回了家,自然不用瞒了。”
  忍冬深深伏身拜倒:“……奴婢真心愿意服侍大人。”
  程勉笑着摇摇头:“你去歇息吧。”
  他语气温和,然而坚决。忍冬脸色发白,不知是解脱还是忍耐,又对程勉一拜,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走后屋子里更静了,眼看着蜡烛真的要燃尽了,程勉暗想,这真是为了一场没有说定的相会,多少风月佳期都辜负了。
  尽管如此,他并无懊恼,还忍不住为这个念头笑了笑,才起身去熄灯。
  庭院里传来脚步声的那一刻,程勉刚刚吹灭第一枝蜡烛。
  他生平初次知晓,万籁俱静的夜里,熟悉的人的脚步到底能好认到什么程度。程勉浑身的寒毛仿佛都站了起来,再顾不得蜡烛,反身扑到门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拉开门。
  没想到瞿元嘉脚步更快,人已经到了门边。
  他的手正举着,与程勉一打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才不约而同地又笑了。程勉几乎不敢发出声音,看着他,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
  话没说完又卡住了——瞿元嘉穿着官服,身上也带着酒气。
  可是他的神态和声音都再清楚没有:“我今天去新职务赴任,他们非要设宴拉我喝酒,我一找到机会避席,就出来了。”
  说完他就拉着程勉的手进了屋。程勉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先回家?”
  瞿元嘉一味地微笑,神情甚至是得意的:“我想你今夜不会在安王府。想试试来这里找你。果然试对了。”
  程勉的心事被他一句话戳得毫无遮掩的余地,面红耳赤之余,闻到瞿元嘉满身都是酒味,就问他:“你喝了多少?喝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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