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23)
收拾干净桌面与猫爪,这只猫姿态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迈开前肢又要往外跑。钟悬眼疾手快地扣住了猫身,将他压回去:“别走,趴下。”
猫疑惑地翻了个身,躺平在桌面上,浓密的肚毛袒露在日光底下,像一捧刚落地的初雪。他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没一会儿,猫腿被人捏着拖过去,人类的额头轻轻抵在他肚皮上,雪被压出了形状,紧张地上下起伏。
猫一惊,大力挣扎起来:“钟悬你起来,我要被你压成猫饼了!”
“别吵,有人在午休。”钟悬闭着眼睛,“借我当会儿枕头。”
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吃了别人的猫饭就要任人揉捏。
猫挣不出去,仿佛一只平白被玷污的黄花大闺猫,雪白的肚皮朝上,粉色的爪垫也朝上,生无可恋地摊在桌上。
听人说,猫的身上会有一股晒久了的阳光的味道,钟悬微微侧头,把脸埋进猫绵软如云的毛发里,先感受到的却是小猫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钟悬轻声说:“你有心跳。”
“废话,”猫甩了甩尾巴,懒洋洋地说,“我要是没心跳那不成死猫了。”
最后反而是枕头猫先睡着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轰鸣。钟悬给他垫了本书放到窗台上晒太阳,光线太刺眼,猫抬起爪子捂住眼睛,睡着睡着团成一颗小黑球,黑色的背晒得发热,微风拂过,背上一层绒毛轻轻晃动。
钟悬在猫的呼噜声里上完了一节课,下课铃响,猫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翘着爪子舔毛洗脸。
钟悬好笑地观察半晌,把左手伸过去:“给我也洗一下。”
猫张嘴就咬,在钟悬指腹戳出两个小小的牙印,一脸坏猫样地朝他摇了摇尾巴,转身又跑了。
傍晚时分,裴意浓没有请假,也不在教室,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艺术楼楼顶,从角落的废弃课桌里拖出一张稍微干净些的,一个人坐在上面。
夕日欲颓,他仰起脸,望着鱼鳞般金灿灿的天穹出神,楼下所有路灯由远及近渐次亮起,唯独忽略了这个角落。
一只猫安静而轻盈地跑进来,前肢并立,停在旧课桌前。
裴意浓低头才发现它,俯身问:“小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猫回了一声喵。
裴意浓朝它伸出一只手,猫扒着他的衣袖被带上去,裴意浓往旁边坐了些,给猫留个点空位。
猫却没有过去,抬起一只爪子搭在裴意浓手背上,裴意浓翻手握住它的前爪,轻声问:“你是新来的流浪猫吗?怎么一点都不怕人?”
猫抬起头,又长长地喵了一声。
“你是一只很弱小的猫,应该更有警惕心一点,不要见人就往前凑,免得被坏人伤害。”裴意浓碰了一下小猫的脑袋,毛茸茸的,又碰了第二下,“你多大了?跟猫妈妈走丢了?还是刚刚离开妈妈自己生活?过得也不是很好吧,你看你的鼻子脏兮兮的。”
他自顾自地说话,明知道猫听不懂也无法回应,但他不在乎,没人听见最好,可以和他的不解、他的困惑、他的妒恨与自责,他无从说起的爱恨一起消散在风里。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这样,胆子大,很活泼,对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所以总是出意外受伤,全家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都不够。后来,我和他被绑架过一次,我明明提醒了他不要乱跑,不要去和可疑的人搭话,可他从来不听,我又不能放他一个人不管……
“被警察救回去以后,我们俩都挨罚了,妈妈为了防止我们俩凑在一起他会缠着我说话,就把我们分开了,我在书房罚站,他在楼下客厅。三个小时他站到一半就累了,跑去和妈妈撒娇说他腿酸了,等我下楼,阿姨已经切好了水果在给他揉腿。
“晚上饭后十分钟又是他的演讲时间,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规则教训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他总以为自己能把所有坏事都变成好事。”
猫安静团在他的腿边,竖着耳朵,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心里却明白裴意浓几次停顿,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和裴意浓总是吵架,晏尔赢得多,因为他有很多歪理,而裴意浓懒得和他争论。
只有一次,他在裴意浓面前哑口无言。
在他问裴意浓为什么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了,裴意浓反问他:“那你能回答我的为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需要做正确的选择?不管你闯多大的祸,考多少分,和谁打架了,不听爸妈的话把他们气得吃药,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爸爸妈妈外婆姨姨甚至是那条狗……他们都会永远偏爱你,原谅你,而我必须要做听话懂事的裴意浓?我必须要做最正确的事,努力成为最优秀的小孩,他们才会稍微关注一下我?”
“为什么我会这么卑劣,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和你比较?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没有办法不去想我是什么,你是他们费尽心力为之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宝贝,那我是什么?一个省心的能给你收拾残局的工具?还是他们本来没想要、但是凑巧和你一起生下来的赠品?”
猫在晚风里合住眼睛,感受裴意浓一下一下抚摸自己背部的力度,干燥的、温热的、人类的体温。
因为记着这些事,就算钟悬屡次警告他裴意浓可能是杀害他的凶手,他也没办法真去恨裴意浓什么。
因为他在裴意浓面前无地自容。
第19章
猫陪裴意浓待到晚上八点,中途他给司机发信息,要他现在过来。
紧接着下起雨,雨势汹汹,裴意浓抱着猫进楼道,这次他没有锁门,任由铁门敞开,被劲风“砰”的撞到墙上。寒风灌进来,猫打了个喷嚏,叼住裴意浓的校服拉链吃力地往上扯。
“别咬这个。”裴意浓伸手把拉链从它嘴里抠出来。
楼道的灯有些接触不良,头顶不断发出劈啪的声响。光源忽明忽暗,猫的眼睛也跟随光线变化,收缩张圆。
裴意浓问:“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猫瞳孔倏然紧缩,仰起脑袋,身体紧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跟着我就不用再流浪了,你会过得很好的。”
裴意浓擦了擦猫发黄的鼻子和嘴边毛,猜测它或许因为饥饿翻过垃圾桶,吃了一些廉价又不健康的预制剩饭,被汤汤水水弄脏了毛……生活得如此狼狈,才会这样毛发脏兮兮乱蓬蓬的,“会有人给你做好吃的猫饭,随便在院子里撒野、晒太阳睡觉都可以,要是不开心了你还可以去揍狗。你是奶牛猫,应该很会打架吧?”
一层一层往下,他走到艺术楼一楼的大厅,值班室里没有人,只有玻璃推拉门外一片漆黑,风疾雨骤。
他握着猫爪上下摇了摇,接着说,“虽然可能没有那么自由了,但至少不用再翻垃圾桶捡剩饭吃了,也不会有坏人欺负你威胁到你,你觉得怎么样?要是愿意的话,你就喵一声?”
猫还未应答,推拉门从外部打开,钻进一阵湿冷的风,钟悬拎着一把仍在滴水的雨伞,不紧不慢走进来,目光平淡地掠过了裴意浓,对猫说:“耳朵,回来。”
猫在裴意浓臂弯里挣动了一下,却被更紧地箍住,裴意浓霍然抬眼:“你说它叫什么?”
钟悬没有回答,重申道:“那是我的猫。”
裴意浓定定看着他,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浓黑的睫毛扑簌一眨,阴影中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哑声问:“它为什么叫这个?”
钟悬眉梢微挑,露出一副状况外的无辜表情,对裴意浓说:“快要打铃了,学长,我还要回去上晚自习,能把我的猫还我了吗?”
裴意浓没有松手,他判断钟悬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后,重新掩饰好自己的异状,紧绷的姿态缓缓放松,与钟悬商量:“它是只小猫,月龄很小,就算是你的,你也没有养多久对吧?我可以跟你买,你想要多少钱随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