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51)
第41章
晏尔很突兀地想起曾经那个暑假,他偷听妈妈和裴意浓讲话,听到裴意浓说:“我讨厌他在别人面前自称是我哥,讨厌他不讲道理,默认我必须不分对错和他站在同一边……”
一晃两年过去,这件事在晏尔这里是不久前的昨日,那在裴意浓那里是什么?
久远到已经忘记的对话?
还是和自己一样,变成了一根扎进他心里的刺。
“弄弄。”晏尔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捧住他的脸,抹去他脸颊残留的泪痕,“你是在怪我忽略了你的心情,还是怪我不应该放下?”
裴意浓哑声问:“你凭什么放下?”
“好,我不放下,我和你一样恨。”晏尔看着他,“那我应该恨谁?恨已经死掉的康明?恨答应把身体借给她的自己?恨钟悬?恨觊觎表哥就来抢占我身体的恶鬼?恨没有保护好我的你?还是恨爸爸妈妈?恨他们怎么给了我一具这样的身体,害我从小到大不停地梦到鬼、梦到那些死去的人的声音?”
“我应该恨谁?恨谁才能找回来我已经失去的那两年?”
“弄弄,如果我像你希望的这样、耿耿于怀到这种程度,那我还怎么回到正轨?怎么继续过我的人生?你会希望看到一个整天怨天尤人的哥哥?你那么讨厌麻烦的人,看到这种人不会觉得厌恶吗?”
裴意浓没有回答,依旧紧盯着他,眼眶通红,瞳仁里饱浸着执拗的水光。
晏尔不知道怎么跟裴意浓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害怕他会厌恶自己。
他生下来就不如裴意浓,没有他聪明,更没有他健康,除了哥哥这个头衔和所谓的乐观豁达的性格,在和裴意浓的比较上,他连站在赛道上的资格都没有。
裴意浓可以怪爸爸妈妈偏爱自己,他却不能怪他们为什么不给他像裴意浓那样好的天赋与身体……
爸爸妈妈听了会有多伤心?晏尔连想都不敢想。
他看着裴意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在我的眼里,康明不是好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钟悬也是,这是我们三个共同酿成的惨案。我如果要恨她,就要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蠢,我想要放过我自己,就只能连她一起放过。我不可能只把康明一个人挑出来恨,那样没有道理。”
察觉到裴意浓的眼睛闪烁一下,神情略微松动,晏尔再接再厉,更进一步地给他顺毛,搓揉了几下他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耳朵。
他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如果没有弄弄,我肯定不可能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只有裴意浓不是大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弄弄你最好了,怎么这么厉害呀——”
“从小到大都用这一套,你还没说腻吗?”裴意浓往后撤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手动脚,也完全不受花言巧语的蛊惑,目光清明,看着他问,“还有,你为什么要提钟悬?他是怎么回事?对你做了什么?”
晏尔:“……”
晏尔呆立半晌,突然捂住手腕,嘶了一声:“你刚刚摔杯子,碎片好像划到我的手了。”
裴意浓一愣,走上前问:“哪里?”
他想看清楚伤口,可是晏尔光喊疼,手腕捂得死死的不让他看。
两个人你拉我扯地耗了几分钟,终于露出那截光滑的腕子,除了晏尔自己掐红的印迹,半道多余的口子都没有。
因为空口捏造罪证被裴意浓识破,裴意浓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上来了,抬手一指房门,要他立刻滚蛋。
晏尔麻溜地滚了,站在过道等了几分钟,确认他不会再出来,舒了口气。他偷偷摸摸地下楼,去医药箱里拿双氧水和创可贴,撩起裤腿自己给自己消毒处理伤口。
在回房间休息之前,他敲了敲裴意浓的房门,提醒他:“牛奶和杯子碎片你要早点处理,不要忘记了第二天又踩到。”
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裴意浓又不搭理人了。
这一晚上累得晏尔心力交瘁,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虽然被凶了一顿,但是弄弄的委屈发泄出来也好,睡一觉明天就该没事了。
至于自己现在满腹的不爽,留给第二天的钟悬来承受吧。
毕竟他刚刚在裴意浓那里救了钟悬一命,不然像弄弄那样报复心极强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要是知道钟悬做了什么,还管什么救命之恩,一定会重金悬赏能人异士,千里追杀,要他血债血偿。
第二天,钟悬意外得发现晏尔来得特别早——他是个很会惯着自己的懒蛋,一贯是决不上早自习,选择性上晚自习。
像今天这样,在早读前十分钟就到了,披着件蓝色的校服外套,托着脸颊望向窗外,一脸惆怅地发着呆……
反常得简直有些诡异。
钟悬没有打扰他凭窗远眺,问来得更早的关巧巧:“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关巧巧也一头雾水,“我来之前他就这样了。”
钟悬从别人那里得不出有用的线索,只能斟酌着语气问当事人:“怎么突然来这么早,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晏尔回过头,乌黑的瞳仁倒映出钟悬茫然无知的脸,他悠悠地问:“你想听吗?”
钟悬无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眨了眨眼睛,犹豫着开口:“我应该……想吧?”
十分钟后,钟悬后悔了。
被摁头听完他和裴意浓的争执后,钟悬本来松了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事情却没完,晏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
“我自私吗?你觉得我自私吗?我到底哪里自私了?”
钟悬第一次经历这种被逼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刻,还完全与他无关,又不是他惹出来的。
晏尔在裴意浓那里受了气,这种死亡问题却要留给自己来回答,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钟悬顺着他说:“你不自私,只是你们的视角不一样。”
晏尔充耳不闻,又问:“我不自私,那就是裴意浓错怪我了?他关心我他还有错吗?”
钟悬说:“他也没错……”
晏尔执着地问:“我不自私,他也没错,那是谁的错?”
钟悬静默良久,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无力地说:“你们都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晏尔很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什么叫行了吧?本来就是你的错!”
钟悬:“……是,每一天我都在认真忏悔了。”
早读铃响了,对话至此告终,钟悬再一次以为这事结束了。
可是,中午裴意浓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阿姨做好的丰盛午餐来找晏尔吃饭——他放晏尔鸽子了。
晏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偏过头望着窗外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学生,睫毛扑簌眨了几下,眼圈唰得红了。
钟悬看愣了:“……你哭什么?”
晏尔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却没完全抹去泪光,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黑眸湿亮地望着钟悬:“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来和我一起吃饭了?”
嗓音哽咽,仿佛少吃了一顿午饭就是莫大的委屈。
钟悬不知该如何应对,垂眼看着他,思量了一瞬后问:“我替你问问裴意浓?”
“不要。”晏尔咬紧牙关,“不就是一顿饭,谁稀罕啊。”
听起来很有骨气,一点也不稀罕。
随后,钟悬眼睁睁看着有人因为少吃了一顿饭被气哭。
哭了整整十分钟,手背把脸颊都蹭红了。
当夜,最后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晏尔毫无征兆地宣布:“我今天不回家了,我要离家出走。”
钟悬笔尖一顿,抬眸看着他,往后瞥了眼,一脸复杂地问:“带着你的轮椅一起?”
晏尔低头收拾书包,闷声闷气地说:“一起,你帮我拿上,周末我也住你家。”
这种离家出走?
钟悬悬着的心倏然落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