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63)
他被师兄忌惮,禁制加身,他们都以为身为恶鬼的他内心一定全是杀意与仇恨,可他心里其实没有那些东西。
他只是很累,他不停地被人的爱、人的恨、那些复杂的执念强行捆缚留到今天,留下他的人又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与他同类的那些鬼嫉恨他的生,想要抢夺他的身体,而他还给它们自己渴望而不得的、属于死者的永恒平静。
舅舅得到了这种平静,把他留在人间,变成了一把过于锋利的、无主的鬼刀;妈妈也得到了这种平静,她如愿和死去的家人团聚,只把他这个怪物丢下,变成伪装成好学生的孤儿钟悬。
在人与鬼、生与死的夹缝之中,钟悬没有同类,始终只是他一个。
“所以,你是一只没有人要的鬼,不受法律保护,也没有鬼身自由权,先到先得,谁捡到就是谁的。”晏尔捧住钟悬冰凉的面颊,他的身体怎么会那么冷,像是一个人在冬季的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的夜路,却始终等不到春天,也没有人给他一束火把。
晏尔不仅要给他一束火把,还要让他一直住在春天里。他踮起脚在钟悬唇上飞快地蹭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我捡到了,你就是我的了,听到没有?”
钟悬神色微怔,不存在的心脏好像越跳越剧烈。
他的身体深处空缺了一块,经年日久地有风灌进来,从他胸口空荡荡地穿过,只留下寂静的风声。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东西能填补这个空缺,此刻却有一种满到溢出来的幻觉。
他问:“这么霸道吗?”
晏尔“嗯”了声,仰着脸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说话的模样像只生来就拥有一切的骄傲小猫,即便面对比他更高大更矫健的猎物,也毫无畏惧地想要占为己有,“钟悬,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想带你回家你就要跟我回家,在不在乎是我的事,由不得你来选——”
话还没说完,钟悬按住了他的肩膀,两个人的站位倏然对换。
晏尔被抵在墙上,钟悬凑得更近了,口袋里的墨镜硌得他胸口疼。
冰凉的手指埋进了晏尔的头发里,钟悬侧过头,再也不想忍耐般吻上他的唇,凉而软的唇舌喂进他湿热的口腔。
晏尔一怔,混乱的心跳让他大脑有些晕眩,脸颊刹那间变得滚烫。
热意从脸烧到了肺,烧得晏尔要缺氧了。他的齿关松得更开,双手揽上钟悬的脖子,不甚熟练地咬了钟悬一口,下一秒就被咬回来。晏尔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糖,被他含在嘴里不停地吮咬舔弄。
分开时,晏尔的头发乱了,嘴唇亮莹莹的红,钟悬的衣服也被抓出了褶,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又分开,都有点脸热。
钟悬无意识地往旁偏了一步,晏尔警觉抬眼,揪着钟悬的领口拽回来,明明是很强硬的姿态,眼神却像是不安的猫,问他:“你要去哪?”
钟悬说:“不去哪。”
“你现在是我要养的鬼,不准再——”
钟悬很轻地笑了一下,垂头蹭晏尔的鼻尖,近乎纵容地承诺道:“嗯,哪都不去,只给你养。”
晏尔拉着钟悬回到客厅,电影放完了,客厅的灯亮着,那个讲对彼此的第一印象的游戏似乎已经结束了,可是谁都没有离开。
班长和刘子堂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睛无措地游移,气氛有些古怪。
晏尔出现后,他们整齐划一地齐望过来,眼神很奇怪,抱歉与尴尬交织在一起。
晏尔差点要以为被他们撞破了什么,随后,他就看到更抱歉、更尴尬的狗丞相,和地板上碎成两半的羊脂玉平安镯。
它缩着脑袋,黑眼珠骨碌碌转,一会儿瞅瞅碎镯子,一会儿偷瞄晏尔的表情,尾巴僵在半空,要摇不摇的,爪子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晏尔面无表情地问:“你干的?”
可卡布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咧开嘴露出心虚的傻笑。
晏尔蹲下来,不顾可卡布抗拒的爪子把它拖了过来,摇晃着它的小狗脑袋说:“坏狗,这个很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弄弄讨厌你,要是被他知道了是你弄碎的,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你带出去丢掉,你这只笨狗以后就要翻垃圾吃了!”
可卡布汪都不敢汪一声,讨好地舔了舔晏尔的手。
班长捡起镯子,走上前说:“不好意思啊耳朵,我们也有责任,你出去的时候没有看好它,这个镯子很贵吗?不然我们——”
“没事,是我自己没放好才被它撞下去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晏尔接过那两半镯子,摔得挺完整,还能拼在一起,他说,“我找师傅弄个镶金修复一下还能戴,不算彻底坏了。”
他站起身,先看了垂眸盯着碎镯子的钟悬一眼,转头对班长他们说:“很晚了,都去休息吧。我就不在这儿留宿了,一会儿有车来接我回去。”
班长点点头,其他人也都困了,跟他一起上楼休息,大厅里只剩晏尔和钟悬两个人。
晏尔坐在沙发上,用冰凉的白玉碎片贴了一下钟悬的手背,仰起脸问他:“还会痛吗?”
钟悬摇了摇头,刚要问他之后怎么办,就见晏尔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表情无辜而天真,天真到简直有些眼熟——是奶牛猫作妖之前的经典表情。
下一刻,晏尔理智气壮地伸手,朝他要债:“都怪你,赔我镯子!”
钟悬握住那只软绵绵但很会花钱和要钱的爪子,迟疑了一瞬后说:“我再买个差不多的给你?”
“真的很贵,你哪买得起。”晏尔做猫的时候就清楚钟悬的家当有多少了,哪会真管他要钱,“你拿别的赔我嘛。”
他的亢奋期还没过去,拉着钟悬的手臂拽到自己身旁坐下,贴近他,捏了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眼角眉梢都透露出雀跃,还有对即将要养一只好看又厉害的鬼的兴奋。
他叽里咕噜地说着话,钟悬有点走神,没注意听。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晏尔浓密柔软的黑发,和小刷子似的扑簌个不停的长睫毛,眼睛亮莹莹的,像一颗漂亮的宝石。
这个人也像一颗漂亮宝石,明明一直在被鬼觊觎,却自以为是他强取豪夺了鬼。
钟悬从后揽住晏尔,晏尔顺势靠了过去,嗓音软乎乎的,对他说:“钟悬,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用我妈妈给的零花钱养你。”
听起来真是可耻的、理智气壮啃老的一生。
钟悬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忍住了笑,反握住晏尔的手,翻过来问他:“你没镯子了怎么办?”
晏尔眸光微微闪烁,扯开钟悬的衣袖,露出绕在他腕上的那根红绳,抬起眼问:“能解下来吗?我想要。”
钟悬愣了片刻,把自己戴了好几年的红绳拆下来,戴在晏尔的手腕上。红绳松松垮垮地垂在他手上,颜色鲜红得扎眼,将他的皮肤衬得极白。
晏尔晃了晃手,用昂贵的玉镯换了一根红绳,他却显得很高兴。
脑袋靠在钟悬肩上,声音像是被蜜糖浸过,一刻也不停地说着甜津津的、讨人喜欢的话:“你帮你师兄打工才挣多少,起早贪黑总熬夜,还容易有生命危险。他就是欺负人,故意压榨你,以后有我呢,咱们不理他了。钟悬,你跟我回家,我会照顾好你的。”
钟悬垂下眼睛,低头笑了一下,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是晏尔没有察觉。他只听到了响在头顶上方的那声“好”,于是像一只吃饱了的小动物感到心满意足。
在钟悬眼里,这个人最好的模样就是现在这样,永远热闹又开心,骄傲又任性,即便是生病了坐在轮椅上了也不影响他的活力。他就应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永远不要再露出那张悲伤而苍白的、委屈到眼睛发红的脸。
只要晏尔高兴,钟悬可以一直陪着他玩这场人养鬼的游戏,直到他玩腻了,再也不提什么“跟我回家”的那一天。
第51章
可卡布已经睡熟了,钟悬自认为没有那么小器,不再计较与这只笨狗的落水之仇,任由它被晏尔抱着,将狗脑袋搭在晏尔臂弯间,他陪晏尔一起走到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