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光的(48)
遂乔沅给他取名小猫。
厉真原本还想叫它老猫,一点都不考虑猫自己的感受。被乔沅最终否决掉了。
乔沅抱着一个纸箱独自走在校道上。
正值下课时间,路上的学生变得多了,一路十分热闹。这个点大多是往食堂或宿舍赶。路上的人已经不再撑伞,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交谈的说笑的,一派放学下课之后的和乐气氛。
雨已经没有再下了,只余脚下这条校道上一地的小水洼和潮湿,以及空气中的凛冽冷意。天也不肯完全放晴,层层阴云遮挡,于是户外的日光也像从厚重棉絮里透出来似的,闷闷、钝钝的。
乔沅现在正打算替猫找一个好的宠物医院。
今天完全没有去上课。
此刻他步伐轻快,心情也在迎面吹拂的风中飘飘然的。有种不真实感。
他此刻怀里抱了一只猫。
那是一种,就像那些人生中第一次壮起胆子瞒着父母外宿的孩子一样,隐秘的紧张和刺激,还有点未知的忐忑。
于是也就像那些偷偷迈出家门的孩子那样,在最初一阵畅快爽完之后,开始思考起了人生。
具体是思考被发现了该怎么完蛋的事情。
毕竟做都做了。
对于乔沅,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不像自己的事。只是单纯因为想做就去做了。
他都用不着问,寇远洲绝不会同意他养这只猫的。他会像是拒绝乔沅住宿舍那样轻巧地拒绝他。
—— 一只来路不明的流浪动物,身上携带着跳蚤,病菌,皮肤病。野性难驯,还得让乔沅暴露在被抓伤打疫苗的危险之下,那孩子身体的抵抗力多弱他又不是不懂。
是不是天底下的家长全都一个心态?
对于那些要进入乔沅生活的事物寇远洲自有他的判断标准。而这只猫,或许他更会选择把它扔去救助机构,总而言之单就外表而言看起来就不像能给绿灯的。
“你确定你能照顾好它吗?”他会如此问乔沅。用他那沉稳平静的,不容置疑的声线:“你能保证,你会照顾好它吗?还是只是一时起意?”
然后在那双冷静理智的眸子注视之下,乔沅就总是会败下阵来。
但说不定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打压教育让自己失去了信心呢。乔沅如此心想道。
以至于现在就连为自己做一个决定都要畏手畏脚的。
乔沅低头看去。
纸箱上端的开口盖子被虚掩着合上了,留一条缝。他一低头,刚好透过那道开口,和盒子里的丑玩意对视了一眼。
这个角度看上去它又换了物种,四肢细长地扒住在那,像恐怖片里天花板上追着人跑的瘦骨嶙峋蜘蛛怪。
猫眼睛上不知是结痂还是溃烂,烂糟糟的一团,更显肮脏不堪。
被外界的光线一照,它也抬起眼来看了乔沅一下。
乔沅本来还担心它一路上会乱跑,但猫不知是不是累了,从刚才起竟也安静待着。半点不闹人。
也是这对视的一眼,让乔沅感觉到安心。
再来一次,他也不后悔救这只小小的老人猫。
乔沅给自己打气。
他今天只有上午的课。因为没有去上,此时他后知后觉,也不知道点名了没……算了。
厉真说他不敢从他的仓鼠球里走出来。
瞧吧,他现在不就走出来了?而且还大步大步的、畅快吹着这天下午学校里自由自在的风,心情十分舒爽,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绝了。看到没?宾利慕尚!”
此时两个路人与他擦肩而过,风中传来几句他们的交谈的话语。
“怎么会停在咱们校门口?……”
而听见这话的乔沅脚步微顿。
此时他已经若有所觉。
再往前走出一段路,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意外之外的高挑的身影。
却是乔沅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一刻怎么形容呢,就像一段眼看着还有几十米长绰绰有余的引线,他一眨眼间,嗖一下就燃到了脚下。
还在持续呲呲冒火花地缩短缩短缩短……
寇远洲今天外出穿的是一件深灰挺括剪裁合身的西装长大衣。
仿佛总裁剧本里的男主角出街。身段挺拔高大,衣摆垂至膝盖往下,更衬托出这人优异的肩宽腿长,风度翩然。
往那一站,一个人就是一道优雅的风景线。
而刚才还踌躇满志雄赳赳气昂昂的乔沅,在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秒,勇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发出漏气的嘶嘶声。
好消息,他乔沅今天也是自由了一把。
坏消息,仓鼠自由的代价,就是要直面在他眼中巨人似的主人。
他脚步一顿。而就在此时,以这个距离,那边寇远洲也发现了他。
男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他朝着乔沅一晃手中手机,示意自己还没打电话,他刚好就出来了。
*
“今天放学这么早?”
见乔沅朝自己走近,如往常一样,寇远洲露出一个笑来。
其实寇远洲记的时间没错。是乔沅今天翘课,所以出校门比以前早了点。
“嗯……”乔沅说。
“今天早上怎么走得这么快?冻坏了吧?”从他出现开始,寇远洲眼中就只看着他一个人了,冷峻眉眼间含着那种属于乔沅的笑意,又问一句:“冻坏了没?”
“我不冷。”
乔沅已经走到他面前。抱着那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纸箱。
小猫躲在里面,安安静静的。
“穿得太少了。”寇远洲还是如此说道。
“刚好今天有空,想起很久没来接你去吃饭了。想吃什么,还是去上次的餐厅?”
寇远洲看看人,又看看他怀中的纸箱子,面色如常地和他说道。
两人像是多年来建立起的心有灵犀一般,有意无意跳过或忽略了,他手里那个存在感很强的大纸箱子。
对话看似很是平常地进行下去了。
乔沅猜他应该会想伸手过来碰一碰自己的手,探一探凉不凉。但此刻寇远洲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没什么想吃的。”他硬邦邦地说。
“好。”寇远洲说。
仍然像以前那样将一只手臂伸过来,熟稔地放在他后腰处。
此时两人齐平并行,顺带着,他也看见了乔沅一直以来抱着的那个没关严的盒子。
寇远洲只是轻轻看了那个破纸箱一眼。乔沅宝贝成这样,里面的东西是一只不知哪来的邋遢野猫。
脏死了。
刚刚乔沅就是抱着这个箱子走了一路。他神色不变地收回视线。
此时乔沅的目光正随着他,也在看向箱子里,侧脸神色异常安静,仿佛正在等待,也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什么。
他没有去看寇远洲。于是也无从知晓此时对面脸上表情是如何光景。
反正总不会好看。乔沅心想。
在走到这里来之前乔沅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猫在他手上,这一刻他就是保护它的人。
天色看起来像又要下雨了。空气闷重阴冷,头顶乌云又厚重了几分,连刚才那种闷闷的日光都消散不见。随时酝酿下一场寒凉彻骨的冻雨。
他跟寇远洲提出住宿那时最多也只能算是窝里横,在家跟人冷冷战而已。
今天已经几乎是在当面跟他叫板。
两人此时走向车子的脚步已经不觉停了下来,站在那,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那样。
就在这种陌生的摇摇欲坠的氛围之中,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很多问题没问,但最终在一阵并不多长的停顿沉默之后,乔沅等来的,是寇远洲什么也没有说。
“新朋友?”他问道。
听不出喜怒来,声音里甚至还有几分惯常的温和柔软,对着乔沅的。
知乔沅莫若他。没人比现在的寇远洲更知道圆圆的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两人将要继续走之间,寇远洲提出来:“洲哥来。”
他要帮忙拿这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