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光的(80)
尽管这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连续多少个夜晚没能入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在靠酒精镇压太过严重的头疼。
谢迁目光带些怀疑地盯着此时的寇远洲。
要不是他作为知情人了解寇远洲这些天一来令人堪忧的精神状态,可能就要被他现在的这种状态骗过去了。
他看了一眼寇远洲,又示意地看看乔沅病房的门。
“……还好吗?”
“嗯。”
两人走出几步,来到走廊外面的同样安静的休息区。这个点,天都快要亮了。谢迁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杯热咖啡。背过身等待的期间,他暗戳戳回头看了长椅上的人一眼。
“乔沅睡了?”
“睡着了。今天给他做了其他的检查,他的主治医生也看过了。万幸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谢迁也在他一旁坐下来。
“今天也是够折腾的。”
顿了顿,看见旁边人在闭目养神,谢迁又出声道:“都这个时间了……你回去歇一下吗?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在这儿看着。”
寇远洲闭着眼睛,只是道:
“没事。”
谢迁在那喝咖啡。于是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想通了?”他问寇远洲。
他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我不是八卦啊。但是你知道,最近这些年轻人啊,分分合合的什么啊也有很多。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要把人追回来,我知道有专门策划这种告白啊,求婚啊什么的团队。……”
“乔沅是我弟弟。”
谢迁未尽的话音就被他这一句在这夜里格外冷静清醒的话堵住了。
他默默咽下一口医院的苦咖啡。
真难喝啊,呸。
寇远洲只是静静坐着。在心中盘算乔沅住院的其他事宜,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把乔沅当弟弟看。当弟弟看。
或许只有在这种无数个颠倒的日夜和梦魇般的头疼中,在这种暗无天日,反反复复的自虐式的浑浑噩噩的折磨中,他在今天终于也是唯一地看清楚了一件事。
他始终、一直都爱着作为自己弟弟的乔沅。没有变过。
他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乔沅有别的念头。他早已对他产生了不同的感觉。另一种更为深刻的爱,悖德的欲。不止于触摸他皮肤传来的温暖体温,不止于亲吻他眼睛下方,脸颊上的两点可爱的小痣,以及那和小时候一样,以及在寇远洲眼中看来,他那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耳廓软骨形状。
在今天,这个劳顿惊吓的夜晚,在彻底经历了又一次他不在圆圆身边时圆圆被送医院的失魂落魄后,他终于,也总算面对自己的内心,寇远洲承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对乔沅那种早就从亲情中横发逆生而起的情感。一种沉甸甸的,湿黏的,焦灼的,滞重的,腐腥的,浑浊的,粘腻的,淤塞的,绵软的,见不得光的。洗不干净的。
爱意。
他觉得圆圆就是自己一个人的。
乔沅离不开他。而他也不能没有乔沅。
他惊异于原来这个想法在他这里是如此根深蒂固,理所当然。才会在发现乔沅有了离开他的想法时,才会像是被当头棒喝一般地,乱了手脚。前所未有地震惊和愤怒失态。
他始终想要的是他的全部。
这就是对乔沅最大的背叛。
最害怕只剩自己孤独一人的乔沅,却随时都在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而寇远洲的存在就是这世界上牵系着他的最后一根线。他不是没有家人,他还有一个洲哥。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洲哥。
自己是在把乔沅当弟弟看,只有当他们是家人时他们才永远不会分开。
害怕乔沅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他不能先跨越这条界线。
但诚如他跟谢迁所交代的,“乔沅只是弟弟”,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执拗到底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现在是,他不能。
乔沅是个好孩子。他已经自己选择好了他新的道路。
而选择当他哥哥的寇远洲。现在就只能是他的哥哥。再表现出任何挽回,只能使圆圆那个孩子在他原本坚定选择的未来路上摇摆不定罢了。
他已经是乔沅的洲哥。
从今往后,他也只能是。
*
此时此刻,病房里。
床头一盏胖蘑菇夜灯幽幽发散着柔和舒适的光线。
仿佛在一片漆黑中撑起来的一伞光。这是寇远洲替他从家里带来的。他总会在乔沅住院时努力把病房布置成他能接受的样子,缓和住院的人的情绪。
被光线照见的一方床头区域。只见床上的身影先是动了动,随之是被子窸窸窣窣,被轻慢掀开的声音。
乔沅的人从床上坐起。
他还没有睡着。
病床上的人影几乎融入这一片黑暗中,他显得格外安静,良久没有动作,又像是疲倦到了极点了。终于轻轻深呼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发沉地将胸腔里刚刚一口气吐出来。
整个人格外疲惫不堪。
哭过没多久的眼睛还微酸发涨着。
乔沅坐起来,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他只是……正在发呆。
刚刚洲哥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带上劫后余生的意味的属于他们的拥抱。坚实的双臂紧紧箍住自己时,乔沅的人全然陷入那种熟悉无比的温暖中。被他的力道紧紧包裹住自己,紧到下巴都不自觉仰高起来,两个人在这张病床上相拥抱着。
乔沅埋在他坚实的臂膀上。睫毛颤了下。刚刚那一通委屈漫溢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受。他目光转移,张开嘴时,呼吸进去的也是属于他的气息。
乔沅他怔怔然的,心想的是,真被那个厉真一语中的。
他就是想家了。
但诚如所见,乔沅这人命里是个天煞孤星。他这个人对于“家”的概念,到后来也只有一个寇远洲而已。
当乔沅意识到自己正在产生的是留恋的这一事实时,他内心忽而艰涩难言。
他太害怕孤独一人了。
问题就在这里。
苏晗说人们在分手之初会经历一段最难捱的时期。因为随时会存在着藕断丝连的幻想。这是最难过的一关。但只要熬过去一切就会变好了。
一切就会……
只剩他一个人的深夜中的病房里,一切静谧无声。乔沅拿手背很用力地抹了一下眼睛。
又全被他搞砸了。
明明最害怕洲哥变成下一个“妈妈”,成为乔沅的病的受害者,结果却在这种节骨眼上又出了事。看到刚刚洲哥疲惫泛红的眼底和对他反常的照顾欲,乔沅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一切。
刚哭过的眼睛还酸涩难消。泪珠擦了又有,他独自抹掉了坠下来的三两颗眼泪,擦干净了,又把心头涌上来的剩下的酸意咽回。
之前妈妈的事就让他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在悲剧发生,所有人都在企图寻找一个整件悲剧的罪魁祸首,叹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角落里被忽视的最大元凶,也是看似最无害的那个,他自己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没有乔沅,没有心脏病,没有漫无天日的折磨。
乔沅蜷在床上,他茫然地自己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怎么办,如今他好像只是在周而复始地犯同一个错误而已。
乔沅又想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48章
次日早上乔沅出院。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看着车窗外医院周围看厌了的景物一路倒退,他松了口气。
实在是不想再到这个地方来了。
上了主干道,汽车平稳行驶着。一路上,副驾驶的乔沅沿路都在都扭头望着窗外,像在对着飞掠而过的车辆发呆。
圆圆的后脑勺像是对窗外的天光发呆的猫。十分安静地坐在那儿。
等红绿灯的间隙,一只大手伸过来覆上他的前额,干燥掌心在上边试着温度。
“还是没什么精神。”
寇远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