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155)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发觉,原来他跌跌撞撞走了那么长的路,只是为了等这样一句话。
他的一生不是毫无意义,不是没人看见。
他的存在,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瓢泼磅礴的大雨里,年轻男生的嗓音几乎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极力压抑,可也只能挤出七零八落的几个字音:“……睡吧,晚安。”
好在肩头的恋人是真的很困了,没有察觉他话音的颤抖,轻轻点了点头,发梢又扫过他的颈间。
他也小声说:“晚安。”
声音含糊困顿,柔软得不像话。
这是嘉嘉第一次对他说晚安。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动人。
与这声珍贵的晚安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轻得像梦的吻。
白皙瘦弱的手臂仍环在闻野颈间,却忽然不安分地动了动。
——恋人仰起头,偷偷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他霎时停住了脚步,而肩头很快传来一道清浅绵长的呼吸。
兰又嘉睡着了。
悄然落在颊畔的吻,仍有热烈的余温。
比不断滑落面庞的眼泪要灼热得多。
他哭着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人。
又那么可恨。
他愈发舍不得他了。
可他更舍不得让嘉嘉去冒险。
他不可能真的把嘉嘉带到那个报复心极端强烈的疯子面前——从傅令坤想要用兰又嘉威胁傅呈钧的那天起,甚至从他成为赌鬼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疯了,再也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而他最舍不得的,是让嘉嘉理应灿烂的余生,被笼罩在一种由他贸然带来的黑色阴影里。
至少到目前为止,傅令坤还只是经济犯罪,即使锒铛入狱,也能活很久,仍有伺机报复的可能。
闻野不想要任何一丝这样的可能。
他想要兰又嘉拥有确定无疑的安全和幸福。
可危险已经如影随形,再难消散。
这种积重难返的错误,要怎么才能彻底解决?
他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剜去错误的根源。
只要傅闻禹死了,闻婉华就能觉得过去的错误从未发生过。
只要傅令坤死了,兰又嘉就不会再有危险,再也不会出现新的错误。
所以,明天闻野会找一个理由,让兰又嘉陪自己去机场,在那里拍下一段用来证明的视频,再同他告别,让孟扬送回他剧组。
接着,多疑的傅令坤终于肯发来目的地,他会买两张机票,却独自登上航班。
抵达目的地后,他会按照此前提出的条件,要求先单独见到傅令坤,才肯将兰又嘉带到他面前。
但兰又嘉不会来。
他是骗傅令坤的。
闻野会在亲眼见到那个穷途末路、孤注一掷的疯子之后,亲手结束这个由自己造成的错误,即便从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要将傅令坤卷进一桩罪行更残酷、后果更严重的案件。
——凶杀案。
幸运的话,他会是这个案子的凶手。
若不够幸运……
做死者也不算坏。
第79章
第二十五天, 八月二日。
京珠机场。
到处人来人往,旅客们步履匆匆,如浮光掠影。
绿植旁的休息长椅上, 却有一处很静谧的风景。
头发很短的男生低着头, 单手揽着速写本,另一手执笔,暖白的天光映亮他耳畔冰凉的金属耳钉,为专注的神情也镀上几分柔色。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则有一双光彩动人的杏眼, 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而看一眼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时而偷偷抬眸瞥向他。
“真的一眼都不能给我看?”
“不能,还没画完。”
“反正你画完了也是要给我看的, 早看晚看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那就晚看吧。”
“……”
话被噎住的漂亮青年有些气恼地瞪他一眼。
而他分明正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画纸,余光也没有乱扫,却像是能预料到身边人的反应, 淡色唇角蓦地扬起。
——静谧得让人不愿意打扰。
刚刚折返回来的孟扬提着三瓶饮料,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短促清晰的提示铃音响起,画画的男生动作一顿,放下了笔,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先前闻哥还说是要录一个什么视频, 嫌他在旁边碍事, 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两人又在腻歪。
干嘛要一本正经地支开他,他又不是没见过他俩谈恋爱的样子。
……算了,虽然他有打掩护的作用, 但毕竟是个电灯泡。
难得今天不在剧组,可以放心大胆地过二人世界。
孟扬等在一旁,见这幅画面已经被意外打断,才快步走过去,晃了晃手中的水:“买来了!三个口味,都是冰镇的,你俩先挑。”
闻野正在看手机,没说话,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兰又嘉伸手接过了一瓶,好奇道:“你买个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扬就幽幽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懂事呢。”
听到这话的青年顿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圆润柔和的杏眼微微睁大,表情有点呆,可那双眸子依然那么亮,亮得清晰映出来人的倒影。
一时间,孟扬看得有些晃了神,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闻哥刚才画什么呢?机票买了吗?”
“他不给我看。”兰又嘉摇摇头,“没有,还在等老魏那边的消息吧。”
闻野说有件古董道具在外地,需要剧组的人过去亲自验了再取回来,美术组的老大让他去跑一趟,相当于出差。
今天上午梅导没排兰又嘉的戏,所以刚好有时间送闻野去机场。
两人说话的当口,闻野已经放下了手机,侧眸望来时,也看见了恋人脸上那份叫人心软的茫然。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等孟扬好奇地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到年轻男生继续专心画画的侧影。
宽大有力的指节紧攥着画笔,用力得几乎泛了白。
像是已经到了尾声,落笔的动作又静又轻,画得很快。
寥寥数笔后,不等另外二人开口,他合上了速写本,话音平常:“收到消息了,我去买票,顺便打个电话。”
说完,闻野随手放下了本子,起身往外走。
兰又嘉应了一声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而孟扬目送闻野走开后,立刻看向了这会儿被搁放在长椅上的速写本,小声撺掇:“好了,闻哥走远了,趁现在赶紧看。”
闻言,兰又嘉愣了一下,当即笑了起来:“他说画完才能给我看。”
孟扬说:“他看完消息以后又添了几笔,才主动收起来的,应该画完了吧?”
兰又嘉就说:“但他没说给我看,万一还没有呢?”
先前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总是想偷看身边人手中画本的青年,这会儿坐在无人看管的速写本旁边,却一直规规矩矩的,始终没有擅自去翻动。
孟扬便忍不住想,刚才眼睛很亮、频频侧眸的嘉嘉,究竟是想看画,还是想看身边的那个人呢?
分明是想看画画的人。
可他偏偏又说,自己其实不喜欢那个人。
孟扬这样想着,昨天在网上查出来的那些病名、这段时间隐隐作祟又不愿深想的惶恐不安,再度涌现出来,充斥着脑海。
他怎么都做不到再继续忽视那份正像藤蔓疯狂生长的不安。
“嘉嘉,”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他忽然开口,嗓音有些忐忑干涩,“我之后可以去看你吗?”
“什么?”兰又嘉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看我?”
“国外……你说以后要去国外治病的。”
孟扬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国旅游过,因为没有认识的朋友在国外,就觉得出去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你是我第一个要出国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到时候来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