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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往事(19)

作者:康塞日记 时间:2025-06-25 16:43 标签:甜宠 HE 情投意合

  辛实两只手攥了攥,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那伙人没脸没皮,自己一个大活人都能说扔就扔见死不救,拿了钱哪里还吐得出来。
  可他总得试试,没钱,他拿什么买船票。他跟辜家谈好的月薪倒也不少,干上半个月大概就能买到船票,可他到了暹罗还得吃还得住呀。如果这笔钱能问回来,他就可以按时出发,问不回来,那他离开马来亚的时间又得往后推。
  出门没法穿身上这身露腿和胳膊的睡衣,詹伯带着他去库房翻出来了两身下人衣裳和几双浅口的布鞋和木屐,上衣是白色的对襟短袖,裤子是黑色的宽松棉麻灯笼裤。
  辛实回屋里换了出来,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寒酸的傻小子了,衣服正合身,称得他身长腿瘦,一张大病初愈的俊秀脸蛋,詹伯恍然一瞧,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站直了,真精神。”
  辛实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两腮兴奋得红扑扑的,叫詹伯一夸赞更红了,赶紧把腰杆一挺,身板立刻端正起来,小跑着就沿着雨点滴答的檐下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他脸红脖子粗地被两个大汉架着两边胳膊从扇铸铁的大门里头丢了出来。地面是青石板,刚下过雨,地面泥泞湿滑,辛实摔了个屁股墩,裤子是黑的看不出来脏,白衣裳的衣角却明显地污了。
  辛实气红了眼,从地上爬起来,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倔强,硬着脖子又要往铺子里头钻。
  这是装修公司下头的一个五金店,卖些门窗合页还有钉子虎钳之类的工具,也是陈耀祖那派工人的据点:“邓麻子,你给我出来,躲着算个什么男人,偷了我的钱凭什么不还我。”
  两个大汉死死把他拦住,邓麻子没露面,反而陈耀祖摇着把蒲扇从里头走了出来,一双细长的老鼠眼好笑地盯着他,说:“我说你命还挺大,得了疟疾都没死。没死就好好活着呗,来我这儿找什么晦气。想来爬我的床啊,得了吧,我早跟你说了,我有老婆孩子,不好这口。”
  三番两次交锋,他已经认定辛实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因此现在也不愿意啃了,既然得不到,也弄不死,干脆恶心恶心这小子,到时候再把他赶出城,叫他自生自灭去。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有人张嘴就骂辛实不要脸,说他是个兔爷,男娼。
  辛实额角有道青紫的印子,是刚才推搡间被别人用手肘打的,听了陈耀祖这话,两眼几乎能喷出火来。他不会骂人,因此叫人骂了也不知道怎么分辩,只是憋得两颊发青,又往前冲去,是个要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大汉当然再次伸手来挡他,嘻嘻笑着,像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两个人正要撞上,辛实却突然止住步伐,方才的莽撞失控全然消失了,脸色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眨眼间,他灵巧地把腰一弯,一条鱼儿似的从大汉腋下钻了过去,直扑到陈耀祖面前。
  钱显然是无法再要回来,可他不能白受这委屈。
  陈耀祖原本还抱着手呵呵地笑,见他带着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愤怒的牛犊似的倏然到了自己面前,心道不好,这小子分明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出一副气疯的样子,其实心里憋着坏要来揍他呢。
  他的脸色猛地一扭曲,下意识转身就想躲。
  辛实速度奇快,人还没到陈耀祖跟前,拳头已经攥了起来,他用了吃奶的力气,照着陈耀祖的侧脸猛地砸下去,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虽然瘦得厉害,手上的力气实则却大,当即,一道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头错位声传来。
  这拳只为出气,辛实毫不恋战,打完立即收拳,转身,冲着左边没人的空处窜出去。
  陈耀祖的脸都被砸歪了,被后头看热闹的小工及时搀住才没栽倒在地,晕头转向地,他气急败坏地朝地上狠狠吐了口血,血里和着两颗牙。他尖叫一声,扭过脸鼻孔大张正要反击,却见辛实早就拔腿跑了,一道消瘦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了街角。


第14章
  辛实蹲在自己屋前的井边搓衣裳,当时那一跤摔得太狠,又是白衣裳,污泥染得太深,他拿胰子搓得脑门直冒汗也没搓干净。
  越忙,越是事多,不远处詹伯走了过来,近了,喊他一声:“辛实,头家醒了,正找你。”
  辜镕传唤,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不能耽搁,否则去了就得见到一张阎王似的黑脸。辛实忙将衣服往盆里一丢,朝詹伯说了句谢谢,把在凉水里泡得发皱的手掌胡乱在衣摆上擦了擦,就往辜镕的院子走。
  詹伯瞧见他额上的伤,吃了一惊,连忙问他怎么回事。
  詹伯是真心心疼他,辛实就不愿意瞒他,闷声把来龙去脉说了说,越说越觉得后悔,后悔下手没再重些,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詹伯听完十分愤慨,说:“明日我去替你要,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受到关心,辛实像冰天雪地喝了碗热汤,浑身暖洋洋,可詹伯年纪这么大,他怎么能真让老人家替自己去要钱,万一又打起来,出事了怎么办,忙制止道:“算了,别去了,他也被我打得不轻,牙都掉了两颗。”
  人活一口气,那一拳他揍得斩钉截铁,当时心里就想到,这钱必是再也无法要回来。
  打了人,有理也亏三分,那确实是不好再去。詹伯没再坚持,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忍俊不禁地“哟”了声:“瘦胳膊瘦腿,你会打架?”
  辛实腼腆地笑了笑,说:“兔子急了也跳墙。”话没落音,想到今天有人骂他是兔爷,皱了皱鼻子,眼神黯然,又不笑了。
  辜镕起来后依旧是看书,偶尔提笔写字,除了辛实惹他生气时他会瞟两眼辛实,其余时候从不曾正眼瞧过辛实,因此一直到亮灯时分,也没发现辛实受了伤。
  马来亚蚊虫多,八点左右,辜镕吩咐辛实去熏香。
  香是现成的香棒,手指粗细,筷子长短,用洋火点燃了,往屋内四角的香炉投进去,起先是一阵浓郁的艾香,燃了片刻,夹杂出少许檀香,令这个仍浮热的初冬之夜平添许多宁静气息。
  阅读到九点左右,辜镕要沐浴。
  辛实一整天都还应付得当,这会儿却有些坐立不安。不是害臊,都是男人,辜镕有的他都有,而是一种无知带来的不知所措。
  詹伯说过,辜镕沐浴不需要人伺候,只需要给他把香波浴巾和睡袍准备好,放到他伸手能碰到的地方,再把水放好就行。
  可浴室他进去看过,好些东西他见都没见过,就说那两扇壁橱里的瓶瓶罐罐吧,洗头洗脸洗身净须的分别各有一样甚至好几样。他自己洗澡,从头到脚就一块香皂,每次很珍惜地只敢用一点点;澡巾也是一块,都是街边担货郎卖得最便宜的那种,不敢想这么多的玩意单只是给一个人用的。
  更别提墙角那张巨大的珐琅瓷浴缸,他傻了眼,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詹伯在辜镕用晚饭的时候教过他一回,浴缸上头有水龙头,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排水时先开哪个口后开哪个口,他当时双眼迷瞪,光顾着点头,也没怎么记住。
  忐忑半个晚上,该来的还是要来。
  把辜镕用得着的东西按规矩在浴缸边上放好,辛实试探着开了水龙头,不用怎么费劲,就有花花的水从锃亮的管口淌出来。放了许久的水,浴缸的底都快被水铺满了,还是没热。辛实的脑门都快冒汗了,没办法,太晚了,又不好跑出去问詹伯,只好硬着头皮去问辜镕。
  辜镕显然有些不满,眉毛又皱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睛觑着他,欲言又止半天,到底还是记得自己在白天答应过辛实,在辛实第一回犯错时不骂人。
  耐着性子,他叫辛实把自己推到浴室,亲手示范了一遍如何使用浴缸。
  热水哗啦啦放了出来,浴室里很快氤氲出热腾腾的雾气,辛实眼也不眨,看得仔仔细细,等水放得差不多,又把轮椅推到浴缸边用来更衣的辜镕椅子边上,蹲下来准备帮辜镕换位置。
  刚握住辜镕的脚踝,辜镕冷不防开了口:“你的额头怎么了?”
  辛实茫然一抬头,一道横在左侧太阳穴的淤青完整地显露出来。
  隔着淡淡的雾气和明亮的黄色电灯光,辛实和辜镕平静的目光对视上,或许是光太亮,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辛实竟然破天荒觉得,辜镕淡漠的眼神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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