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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往事(42)

作者:康塞日记 时间:2025-06-25 16:43 标签:甜宠 HE 情投意合

  詹伯笑眯眯地就跟着他过来看,辛实做这几扇窗不容易,因此他看得很仔细。他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可辛实做出来的窗还是叫他吃了一惊,窗沿的兽吻都栩栩如生,狰狞威严,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窗腾空。
  詹伯啧啧称奇一番,拍拍他肩膀,赞叹说:“光凭这手艺,你也可扬名立万了。”
  出不出名,辛实根本没想那回事,他自己也才刚出师,红着脸蛋忙摆手:“詹伯你别总夸我,夸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这点东西,能挣口饭吃都很了不起啦。”
  詹伯说:“跟着你家辜先生这么久,你真没学到他半点好处,他小时候打枪中靶,得了老爷太太的夸,下巴就高高地扬起来,可神气了。”
  辛实早猜到,能养成那么一个唯我独尊的霸道性格,辜镕一定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他抿着嘴浅浅地笑了,脑子里甚至能想到一个萝卜大点的雪团子昂首挺胸地拎着把杀人的武器在这座大院里横冲直撞,身后跟着一堆仆从着急忙慌保护他的模样。
  没头没脑地笑了会儿,辛实的脸色露出一些怅然,他扭过头,犹豫了片刻,平静告诉詹伯:“窗户做完了,我也该走了。”
  詹伯的笑容戛然而止,“要走?走去哪里啊?”
  辛实挠挠头,还没做声,詹伯的脸色发白,面孔上的微笑也有些僵硬,急促地追问道:“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仔细看,面色甚至有些慌乱,“头家又欺负你了?我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当真,他无心的。”
  辛实没想过詹伯能有这么大的反应,说惊讶吧,更像是听到什么噩耗,赶紧解释:“辜先生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你做什么还要走?”
  辛实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来辜家就是来做窗户的,一直没做完,我都快急死了,现下做完了,我不就得走吗。”
  詹伯像胃里吞了块铁,心脏直直地向下落。
  这时候,好多他忽略的,没去确认的事情,他全想起来了,辛实进辜家时,确实是以木工师傅的身份进的门。
  那时,他一心想为辜镕找个忠仆,看中了辛实,也不管是个什么借口,木工也好,跳大神的也好,他就看中辛实这个人简朴赤忱,一厢情愿地把辛实往头家面前送。
  辛实,那时候也很忐忑,是在全然无知和投靠无门的情况下,被迫做了头家的仆人。
  头家一开始对辛实非常不客气,詹伯还记得,辛实失落地找到他,说觉得头家并不喜欢他,他不想再伺候头家,想要一心一意去做自己的窗户。
  他那时开解了辛实,让他耐心,让他不要怕头家,大胆地去看看,去看辜镕到底是个什么人。
  辛实信了,鼓起勇气又继续做了下去。
  詹伯也并没看错,他多疑敏感、阴晴不定的头家确实接纳了辛实,并且,出乎他的意料,甚至看上了辛实,那时时刻刻离不开的狂热劲儿,简直有点非辛实不可的意思。
  詹伯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一黑,连他都无法接受辛实离开的事情,传到辜镕耳朵里,他会怎么样?说是晴天霹雳大概都浅了。
  “为什么非要走,工钱可以涨,还是想家了?这全是小事,家里的人全接来马来亚都行,都住这里。”詹伯强撑着笑容,简直有些六神无主了。
  “工钱已经很多了……”就不是钱的事,辛实扭头解释。说完,他又撇开头,詹伯的视线看得他发虚。
  他快步走到一边,倚在窗户边,深深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背对着老人涩然开口:“詹伯你知道的呀,我大哥在暹罗丢了,我得去找他。”
  辛实还有个大哥?詹伯愕然说:“你还有个大哥?你从没提过家里的事。”
  辛实心里一跳,也有些茫然,他没说过吗?
  是,确实没说过,他脸色一白,想起来了。
  辜镕为了谢他那片遮阳的叶子而请他吃饭的那日,他心里又慌又乱,光想找个地方避开陈耀祖那些人,求詹伯的时候, 他只说了想进辜家做事,关于家里头,他以为自己全说了,可他没说。
  后来,也没人问。
  辜镕倒是问了一句,没问他家几口人,只问他结没结婚,有没有相好的姑娘。
  他说没有,后来再没人问过他的家事。
  辛实心里一凉,他是为了等船才来做短期工,哪有木匠会在主人家里待一辈子的,他以为辜家知道这件事,彼此应该都有数,活做完了,尽管他舍不得辜镕,可也得好聚好散。
  难道辜家所有人都以为他进辜家是冲着做一辈子仆人来的?
  辜镕也这么想?
  以为他会伺候他一辈子?
  难怪辜镕那天说“以后”。
  原来辜镕是真的认为他会长长久久地待在他身边。
  那他还要怎么开口说走?
  原本辛实心虚是因为迟迟无法完工,觉得对不起辜镕,对不起辜家给他发的工钱。做完这些活计,他总算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些,却又突然发现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一想到这里,辛实的脸色突然有点发青,并且再次地心虚了起来。


第30章
  詹伯最后说:“同意你进辜家的是头家,你要走,也得让他知道。”
  还没到辜镕醒觉的时候,辛实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屋,床上还堆了几件换下来的衣裳没洗,这张床,除了他被辜镕叫人抬回来那天睡过一次,后来压根就没碰过,那么多个夜里,他都是在辜镕屋里睡的。
  辛实抱了衣裳去井边,井水冰凉,才揉搓几下衣裳,他的两只手就冷得白里透红。
  盆里是件浸了水的刺绣单马甲,辜镕特意找人上门来给他做的,里里外外的衣服裤子共做了四五套,这件是竹青色,珍珠盘扣,丝绸的面,穿在身上轻飘飘的,沾了水也不重。
  下午热,辛实搓得满头汗。洗过一遍,他停了停,掀起衣摆擦了把脸上的汗。他每日都干活,因此虽则还是瘦,但却有四块浅浅的腹肌,靠近胯部的地方,平坦纤瘦的白肚皮中间有一条短而细的竖状凹陷,是一个形状漂亮的肚脐眼。
  轮椅转进这间小偏院时,辜镕正好瞧见那道衣摆往下落,白生生的皮肤从他的眼里划过时,他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一下,觉得喉咙里苦得发疼。
  他的面色带着压抑的平静,上一次隔得这么远打量辛实,是辛实第一回进辜家。
  辛实跪在地上为他祈福,正因有了这一遭,他才正眼开始看这个年轻人。当时第一眼,他就在想,这是个朴实的漂亮孩子。
  朴实,不是说辛实不够漂亮,而是因为辛实没把自己的漂亮当回事,一头乱蓬蓬的黑发,一身麻袋似的大衣裳。
  可现在,有谁敢相信辛实是打乡下来的孩子?他把他打扮得伶俐又金贵,满雪市去找,就连朝宜静身边那个美极近妖的朝鲜男孩子,他也觉得比不上辛实一根头发。
  他才明白自己对辛实是个什么心思,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意,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怎么说,才不会吓到辛实,辛实就要走了。
  辛实甚至没第一个告诉他,也没个商量,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像是丢掉一个包袱似的,把这事儿通知了詹伯。
  詹伯已经很久没踏进过他的院子了,有了辛实,他见到詹伯的时候变得很少。因为少,所以詹伯拍门叫醒他的时候,他睁眼,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甚至等不到詹伯去把辛实叫过来,硬生生忍着膝盖疼,自己搬腿下床,坐上了轮椅。从开刀到今天,二十余天了,这是他头回真真正正用自己的腿落地,同踩刀子也没什么区别,可再疼,没他心里疼。
  难怪辛实这几个礼拜,日日忙着去做窗户,两只手上的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他分明是急着赶工,好快快地离开辜家。
  这些好日子,他居然一点也不留恋。
  来的路上,辜镕有一肚子的怒火想要冲辛实发,想问他那我算什么?还想问,你当初说得好听,我想去哪里,你就跟我去哪里,这句话还算不算数。最想问的是,走了,还回不回来?能不能别走?
  到了院门口,辜镕却并不长驱直入,而是抬手示意停下。车轮停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停下以后,他也不开口,只沉默地远远盯着辛实流了汗的侧脸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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