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下(192)
我那十块钱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十块钱在那个时候并不少,我自责,又怕奶奶骂,奶奶一开口我就说困,直至钻进了被窝我还提心吊胆地想着钱的事,想趁着奶奶睡着出去找,可还没付诸行动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奶奶把干净衣服给我放在炕沿,拎着我昨晚的衣裳,唠叨道:“这钱让你弄得都是油。”
我一个激灵,连忙爬了起来,看到奶奶把那十块钱从我的口袋里拿了出来。
可我昨晚明明翻了不下十次,里边什么都没有。
我不敢提丢过钱的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之后,我总是想起大红狗。
我到村头遇到它的地方等它,可没有等到。
隔了两三天,我在院子里抓瞎闯子时,又见到了它。
那天奶奶出门了,下午有人来请,她匆匆忙忙出去,到了月亮出来还没回。
它从院外跳了进来,没声儿,吓了我一跳。
我眨巴着眼睛看站在墙根儿下的一双安静幽绿的眼睛,慢慢在房前蹲下,小声对他说:“你还记得我。”
院子里没开灯,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驱光的虫子不停撞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蝈蝈儿在院子里的苞米地里此起彼伏地唱着。
那只大红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在我一眨不眨的注视中从漆黑的角落里走出。
它走路没有声音,姿态也很好看,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优雅,只觉得它应该是有钱人家的狗,那样贵气好看。
它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与小小的我平视,灯光下,我看清了它的竖瞳和漂亮的毛皮。我想摸摸它尖尖的耳朵,可手里还攥着虫子。
想起了那几个活蹦乱跳的虫子,我献宝地将手伸到它的面前,小声哄:“给你吃。”
瞎闯子是能吃的,小时候那个年代那东西很多,我一晚上就能抓一小盆,奶奶用油和盐往锅里一炒,又香又酥,是难得的美味。
今晚我只抓了这么四五个,用手攥着,摊到了它面前。
几只灵巧力气大的硬从我手里钻出去,逃跑了,扑棱棱撞上了窗,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无止休地奔向那么一点光。
就剩下那么两三个了,也没什么吃头,我坐在窗前的土地上,撑着下巴,将手摊开。
大红狗站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虫子从我的掌心跌跌撞撞飞走,在灯光下闪出一道道光影,有一只可能被我闷傻了,并没有飞离,而是拍拍翅膀,爬上了我的指尖,我想把它甩开时,大红狗低下了头,尖尖的长嘴张开,咬住了那只虫子。
我瞪大眼睛,双手捧起它的脸,看到它嚼了两下,把虫子吃了下去。
我笑了起来,说:“你爱吃,我再去给你抓。”
大红狗却在我脚边趴了下来。
那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圆,清辉洒落大兴安岭广袤森林与涓涓河水,落在我家的小院里,我坐在地上,大红狗把脑袋枕在我的掌心,安然地晒着月亮。
我空余的手偷偷摸了两把它厚实的尾巴,又大又细腻,最上等的皮草也不如它。
那天奶奶很晚才回来,我忘记关窗,奶奶被飞进屋里的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我的眼皮也被咬肿了。
那天之后,大红狗经常来我家,在奶奶不在的时候。
房檐下还挂着那时候用的镐头,把手的位置被磨得油量光滑,当年有人常用它。
四五月份时用它刨坑,播种,等到夏天,院子里就都是绿油油的菜了。
我们家院子里种玉米、豆角、大蒜和葱什么的,都是一些平常吃的蔬菜。
我小时候虽然娱乐设施很少,不像现在这些孩子那么多玩具,可以去游乐场,但是我的童年并不匮乏。
春天杨柳刚抽枝时,折一段树枝,将树皮扭下来小手指长短,气味清新,放在唇间可以吹出哨子响。
夏天院子里蝲蝲蛄泛滥,我提着小水桶和水舀子,看到地上拱起的土就往里边灌水,把蝲蝲蛄灌出来喂鸭子,奶奶说鸭子吃了可以下双黄蛋。夏末蓝莓成熟了,我跟着奶奶和村里人一起去采山,那个时代的野生浆果也只有我们当地人能吃到,大兴安岭的气候对它来说得天独厚,它也实在难以运输,我小时候最爱吃野生蓝莓拌白糖,也只有那个季节可以吃到。
秋天用狗尾草编小狗、兔子,打回来的草晒干,上面仍有青草香,草堆厚厚的,又蓬松,像一个大褥子,躺在上面看天。或者爬到房顶上去,拿着木棍帮奶奶敲打已经成熟了的向日葵,躺在成堆的新瓜子里晒着太阳睡觉,记忆里的秋天是甜滋滋的味道。
冬天大雪封山,大兴安岭被大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枝与火红寒冷的残阳,烟囱咕嘟咕嘟冒着的烟飘向遥远的天空,我在林子里撒上一把小米,趴在雪窝里,带着狗皮帽子捕鸟玩儿。
奶奶家的小院子里有很多菜,春夏时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里边拔杂草、间苗儿,如果我用肥皂洗了脸,或者刚用洗衣粉洗过衣服,她就不允许我进去,说会把苗儿熏死。
秋天葱已经打籽,蒜也开起了白色的花儿,菠菜花是黄色的,萝卜花是白的,芫荽开花很小,味道很重,招蜜蜂和蝴蝶喜欢。
我经常拿着奶奶的空药瓶去抓蜜蜂,当蜜蜂落在花朵上,我就悄悄用瓶子口接近它,它毫无察觉,我再迅速用瓶盖把它扣住。
奶奶有午睡的习惯,我年纪小,是精力正旺盛的时候,没有多少觉,所以她躺在炕上睡觉时,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仲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在菜院子里喂蚂蚁,从厨房里偷出几粒米,放在蚂蚁窝旁边,然后趴在地上看那群小蚂蚁搬运,偶尔给它们帮帮忙。
看了一会儿又拿着放大镜和报纸玩,把太阳聚成光圈,落在报纸上,过了一会儿,报纸就烧起来了。
大红狗来时,我正在聚精会神“烧”报纸,上面已经慢慢泛黄,即将点燃,可光圈忽然消失了。
风吹过,带来一阵凉爽,我抬起头,大红狗正站在我身旁,恰好挡住了太阳。
我高兴极了,扔掉放大镜,扑上去抱住大红狗。
它的毛皮并不热,反而凉丝丝的,不像我,在外面晒了一晌午,皮肤都有点烫。
我的脸在它身上蹭了蹭,也知道不敢吵醒奶奶,跟它一起偷偷在菜园子里玩。
我把捉到的蜜蜂喂给它,它低头嗅嗅,张开嘴,吃了。
然后我又捉了菜青虫和蝴蝶。
奶奶出来的时候,我正拿着一朵蒲公英喂它,它有一会儿没张口了,我正哄它。
奶奶一声呵斥,我手一抖,蒲公英的毛毛飞得四散,飘过了我的眼前,就像雪白的花。
然后,我的屁股也开了花。
我这个人其实很执着,用奶奶的话就是“拔犟眼子”,我说什么都要养大红狗。
那天被奶奶发现我和大红狗一起玩,我怕她打它,就抱着它的脖子,死活不撒手,怎么打也不撒手。
奶奶那天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我屁股被她打得肿了起来,她让我放手,大红狗挣扎着想从我的怀里出去,我抱着不让走。
我哭累了,奶奶也打累了,趁她不理我,我抱着大红狗爬上了炕,眼泪巴巴地把眼泪往它身上擦,擦着擦着,就困了。
迷迷糊糊里,天好像黑了,我把肿成核桃的眼睛睁开一道缝儿,透过门缝儿,我看到奶奶正跪在堂单前烧香,她什么也没说,我却觉得她正在和谁说话。
第二天醒过来,大红狗还被我抱在怀里,它趴在我身旁看我,眼睛那么漂亮,让我几乎挪不开目光。
奶奶不再反对我和大红狗一起玩了。
……
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淡淡沉朽气传出来,我看向了里头的那张八仙桌。
那张桌子有三条半的腿,半条下边垫着几块砖,我小时候经常踢到。
桌子是饭桌,旁边就是灶台,不同我记忆里的高大,事实上,它现在只到我膝盖上面一点。
屋里的锅碗瓢盆没有动过,老旧的碗架子上头放着几个碗,已经积了半碗的灰,用了多年的箅子已经发黑,挂在东边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