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下(203)
“我结婚那时候的,”她说:“有两张你奶奶抱着你的照片,当年洗出来放着,一直也没动过。”
原来那两张照片没随着我的胶卷一起毁了。
那时候老照片都是浓墨重彩的,光线也不好,背景里的家具是那时候时兴的,也是新打的,我还记得那上头飘的木香味儿,可现在看,总是觉得带了股子陈旧味。
就连我看着我与奶奶的笑容,都觉得陈旧。
火光把我眼中的涩意熏干,鱼香味儿已经飘满了屋,往灶台底下添了块木头,抬头时,我有一瞬间恍惚,下意识说道:“奶奶……”
开锅了……
开锅了,奶奶却不在了。
赤岩走过来,开口道:“小礼,有客到访。”
我一愣,转头看向大门。
灯光从屋门平坦地铺至院中,朦朦胧胧能看清木头院门。
大杏树被风吹落了几片叶子,静静飘落地面,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动静。
我正想说是不是他听错了,堂屋门口忽地出现一道人影。
我被这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客大概不是人类。
这是位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尖下巴大眼睛,身材曼妙,是难得的美人,秋天已经开始穿袄的天气,她穿着条红裙子,站在门口望着我,一双大眼睛含着的泪吧嗒吧嗒往地上杂。
这还没开口就开始哭,把我弄得一阵懵。
“这位……”我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顿了顿,我站起来,小声问赤岩:“这是什么?”
赤岩勾了勾唇,说:“你细看。”
细看?
这一看,我还真看出了点东西。
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她身后隐约有个影子,细长的身体,扁平的脑袋,周身被红麟,正凄凄惨惨地哭着。
那是蛇。
蛇在我们这儿又被称为长虫,几十年前在这地方随处可见,但随着人迹侵入,能看见的次数就少了。
胡黄常蟒四位仙家的“常”就是指这位。
鱼块糊了,我连忙打开锅盖,开口道:“奶奶已经故去十几年,如今家里堂口早已散了,仙家找错地方了。”
那姑娘悲悲切切望着我,开口道:“我不是冲着旁人来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把鱼从锅里盛出来,递到赤岩手中,又拿了个盆,将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铲出。
我直起身看向她,诧异道:“找我?”
姑娘点头,可怜巴巴地说道:“他们都说你心善。”
“他们?”我更加疑惑,望向赤岩,小声说:“他们是谁?”
姑娘开口道:“山里修行的精怪,还有一只过路的大耗子。”
“耗子?”
我真是越听越哭笑不得。
“我不认得什么耗子啊。”
姑娘红着眼看我,说:“认得的,它说它没了亲娘,是你把它喂活放生。”
我一怔,攥住筷子,追问:“你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
姑娘点头,我眼睛一酸,心里热乎乎的,笑问道:“它们还好吗?”
姑娘说:“我那日见着是很好的。”
她见我关注点跑偏,又往前一步,急切道:“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我一没出马立堂,二没半点道行,是真的帮不上忙的。
要是我有点能耐,走过修行路,那日在医院里的厕鬼和婴灵我就能收拾了,而不是逃走。
这世上很多事是有心也无力的。
据那姑娘说,从大兴安岭龙脉断后,灵气衰退,她弟弟一直琢磨去南方寻个地方修行,前些日子终于动身,预备从东北前去五行山。
从乾隆帝下旨胡黄不过山海关已经过了百年,现在已无禁制,所以仙家在哪里修行的都有,全国各地都有从东北出去的动物仙家,这不奇怪。
她是不想走的,就一直留在山里,等着弟弟传回来消息,可就在前些天,她发现她和弟弟的感应断了。
她想出去找,可又不晓得人间事,这才找我来帮忙。
我问她:“为何不去找别的出马仙家?”
她泫然欲泣道:“找了,要么是骗人的,家里堂上供的都是些孤魂野鬼,少数几家正规的,还都被人家里的仙家赶出来了,门都没进去。”
这也不奇怪,人家家里供着仙家,你一个野仙去,难免会被当成闯堂的。
我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个饼子,正要开口,忽听隔壁一阵喧哗。
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惊醒了宁静夜色,我心里觉得不好,立刻起身,向隔壁跑过去。
霞姐家院子门大开着,堂屋的饭桌被掀翻,人都跑了出来,我进去时,霞姐正用身体护着两个孩子往外跑,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把刀骂骂咧咧追在后头。
我瞳孔骤然一缩,立刻认出那个满面狰狞的瘸子正是霞姐的前夫。
他腿上的婴灵还趴在上头,不知为何,奶奶当年没有送走它,它一直跟着那男人,如今男人已经极为落魄,满身黑气,我在许多恶人身上见过,那是人心里修出来的魔。
霞姐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远,只能哭着往后躲,一路被堵到了墙角,上了年纪的大姨倒在地上,拼命抱着男人的脚,不让他往前。
这一举动让酒气上头的男人更加恼怒,举起菜单就往下砍,我一阵心惊肉跳,这要是砍下去,脖子可就断了。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我飞速跑了过去,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
可他的力气大得不像常人,狠狠把我往后一搡,我差点摔下去,可手依然没松,大喊道:“快跑!”
霞姐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拉起母亲,往院子外跑。
男人怒火上涌,用力把我推开,拖着腿走过来,满脸狰狞地将刀刃向我的面门劈了过来。
我听到霞姐尖声叫道:“小礼!”
下一瞬,那劈向我的刀在我眼前崩成了碎片。
我看到赤岩握着男人的手,修长漂亮的指节缓缓扣紧,越来越紧,疼得男人面容扭曲,刀柄无力落在了地上,同时,抱着那男人腿的婴灵飞快逃走了。
一条长虫紧紧盘在他的脖子上,他面色涨红,喘不过气了,颓然扑倒在了地上。
是那位姑娘。
这些是霞姐他们看不到的,她跑了过来,将我拉远,哭着上下打量我,问:“有事吗?哪伤了?咱们去医院。”
我一点事都没有,赤岩不会让我受一点伤的。
我皱眉望着那男人,开口道:“松松吧,一会儿给勒死了。”
长虫松了松,但是怕他起来伤人,还是盘库在他身上,没走。
霞姐哭声一顿,也看向那男人周围,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那盘在男人背上的长虫歪了歪头,眼神纯净如孩童,好奇地歪头盯着霞姐看。我想她找人帮忙是对的,要是自己走,保不齐被人骗去泡酒了。
我拿起手机报了警,转移话题道:“他这是干什么?”
霞姐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我爸走后,他隔三差五都来找麻烦的,说……说……”
我随口问:“说什么?”
霞姐低下头,抹着眼泪道:“他说把我的两个孩子杀了,让我回去给他生。”
我气得上去重重踢了他一脚,咬牙骂道:“再他妈的踏进这门一次,我弄死你。”
有些人骨子里欺软怕硬,这样的人就该用恶人模样打压。
男人已经吓到发抖,酒也醒了一半。
他清楚没人控制着他,可身上就是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那崭新的精铁菜刀跟豆腐渣一样碎了满地,除了撞邪没什么别的解释。
这会儿他终于想起来,隔壁院子原来住了个老太太,她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神婆,在他还年轻的年月里,人人敬畏她,无人敢招惹她,她也曾救过无数人。
这里偏僻,县里的警察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把那人绑得严严实实,挂在大铁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