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45)
召觅眉头微皱:“你说沉遇?”
“沉遇?”柯记者断言,“这是他改的名字吧。他……就是边至晖的儿子边羽!”
召觅当然知道沉遇是边羽改过后的名字。他好奇的是,柯记者到底还想从边羽身上找什么突破口?
“你还想查什么?”召觅说,“如果你想找那起事故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应该去找相关的机构、公司,或者是当年的媒体,而不是骚扰平民。”
“我并不是想骚扰他们,但我只认得边至晖的儿子,我不找他还能找谁?当年的媒体人,我能找的都找遍了,其他人,我动得了吗?况且,我不确定,这件事背后牵连的力量、问题,究竟出现在谁身上。”柯记者眼神倏地冷下去,神思好像飘忽到很远的地方,“我重新调查这件事,其实已经有半年了。当年,我被调岗前,领导隐晦点过我,这里头的水很深,遮掩这桩事的资本力量很大很大。但是,我最近重新调查,发现很多新的线索。”
柯记者从相机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笔记软件界面。笔记里,一页接一页图文信息,全是关于这起空难事故的线索衍生。
柯记者点击“人物:边至晖”,从这一丛复杂的,树枝一样的思维线中,点击“日本行程”线。笔记进入新的页面,开头是一张自拍式的合照。一张年轻空姐的脸贴在最前面,看着是拿手机自拍的人。后面是10个英俊靓丽的男女。站在居中位置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中年男人,眉眼和边羽有几分相似。
柯记者指着最前面的空姐:“半年前,我加上了她的微信,在她朋友圈里翻到这张照片。这是她16年7月份在日本拍的他们机组几个人的合照,也就是边至晖罹难的前一个月拍的。”他又指向中间那个帅气的男人,“这个是边至晖。”手指下移,点在边至晖挎包上的一个卡通形象的亚克力挂扣上,“这个挂扣,是一个突破口。”
柯记者将屏幕下拉,几张同款卡通形象亚克力挂扣的照片拼接一家医院的照片:“这个形象,是日本山井眼科医院的吉祥物。这个挂扣,是他们当时周年庆给患者的小礼品。
“半年前,我从这个空姐口中得知,当年他们在日本的那几天,边至晖不仅去过眼科医院,可能还去过东京医科大学研究所。他要做体检,怎么还得特意去一家研究所啊?后面,我查了那家研究所,他们提供多种基因检测服务,包括遗传性疾病的筛查和诊断。
“边至晖分明在国内做这些检查更加方便,而且还能报医保,为什么非得在国外悄悄摸摸去做?
“我本来就在思考,边至晖到底是不是在空难时操作失误?如果操作失误,原因又是什么?那么老练的飞行员,不可能是心理素质的问题吧。难道是身体问题?找到这些线索后,我恍然大悟……我当时笃定,边至晖有隐疾。
“为了佐证我的猜想,我去查了他的儿子边羽。边羽在2015年到2016年期间,是东川航天航空大学飞行学院最优秀的学员,18岁的时候就在美国考到私用飞机驾驶员执照。但是,821空难事件发生后,边羽就转到工程技术院,没多久就退学了。那么优秀的学员退学,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老爸过世,受到打击了吗?
“我取得边羽曾经的老师、校友的联系方式,调查了一圈,终于知道。边羽在退学前,曾经被他堂伯带着辗转多家私人医院做体检,也去过基因检测机构。”
召觅脑海中回想起在边羽工作台上看到过的那瓶眼药水,虽然那瓶眼药水和基因性眼疾没有关联,但总推使他去思考、推理一些什么。不过,尽管如此,召觅依然对柯记者穷挖边羽的信息感到不满,不冷不热地说:“你查了很多啊。”
柯记者苦笑了一声:“警官,我搜查的信息都是通过合法的渠道得来的。我就个干媒体做报道的,做到这种地步,我为了什么?不为真相,也要为当年的我出一口气吧?”他接着往下说,“所以,我费尽心思,拉下脸来穷尽我的人脉、资源,我沿着边家继续往上查,”柯记者在平板界面上退回人物关系图谱界面,点击边羽的爷爷边卫民的资料。这份资料里没有图片,只有文字,“边羽的爷爷、边至晖的父亲——边卫民。他是50年代开战斗机的空军飞行员。
“他的老婆,叫吴锦秋,曾经是漳浦一家中学的音乐老师。他的学生,今年都是六十几岁的老人,我有幸采访到了一个。他告诉我,吴锦秋年轻时本来要进文工团,却在体检的时候被卡掉了,入不了伍。”讲到这里,柯记者呼吸屏住,盯着召觅的眼睛,“这些资料摆在我们面前,背后的事情还不好推理吗?我猜测,边至晖和边羽大抵是有家族基因疾病。这个疾病,来源于吴锦秋,和眼睛有关,是他们继续飞行的阻力。
“但是边至晖如果有这种问题,他怎么当上申海航空的机长的?还飞了这么多年,每次体检都能过?这么大一个问题在这里,还去飞,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如果这是821事故的问题根源,背后的资本为什么要不断打压我们查找真相?”柯记者低下头,魔怔似的念念叨叨,“主要问题到底在哪里……冼建的集团?申海航空?制造那架飞机的波客公司?还是……还是边至晖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要把整件事查得一清二楚,我一定要查出来……”
召觅听他的低声碎念,望着平板上的资料,眉头紧紧皱起来。
夜晚,边羽洗完澡,回到房间,左右眼睛各滴一滴眼药水。仰头闭上眼睛,眼药水多余的液体顺着眼尾滚落。
窗外,雨还不停,变得细了,密集地打在草叶上,呲呲莎莎的微小声浪滚动着。风却越刮越大,翻动雨幕,发出嗖呜——嗖呜——的声音。附近有一户人家的窗户兴许是被大风吹开了,伴随着的还有盆栽嚓一声落地破碎的动静。边羽听到他们手忙脚乱边抱怨着边收拾、关窗。没一会儿,外面的人声静了,只剩风雨声。
边羽睁开眼睛,灯泡投下的柔黄的光照在他眼上,衬得他的眼水润明亮。
他将眼药水放在桌上,坐在床头,打开收音机。现在这个点正在播放唱歌节目,主持人语气热情地结束介绍词后,歌手灵动的嗓音缓缓唱出温柔的旋律。
突然,“噼啪”一声,灯灭了。整个房子顿时弥漫黑暗。窗外,那些本亮着灯的人家,现在仅剩两个漆黑的窗户。不多时,边羽听到楼下的四叔公开门从房间出来,念着什么,好像是在说,大风把外面的电线都吹断了,这一片都停了电。
收音机因为内部有电池供电,仍在运转。
边羽正要下楼看看,手机响起来。
“喂。”边羽接起电话。
“我是召觅。”
听到召觅的声音,边羽怔了下。本来疑惑,召觅怎么会有他的手机号码?转而就记起,当初因为四叔公六面菩萨失窃那件事,他在召觅那里登记过手机号。
“你这几天会出门吗?”召觅在电话里说,“如果没特别的事情,这两天尽量少出门。”
“发生什么了?”
“那天在你们家附近的……”
收音机频道错乱,窜过嘈杂的嘶嘶的电流声。边羽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不一会儿,收音机恢复正常,却传出日语:“哟路农扣几堪,米拿三透一修腻……”
边羽转动频道,相继又收到韩语、英语电台。
“什么声音?”
边羽转着按钮说:“我这里停电,收音机干扰少了,接到外语台。”
召觅静了一静,说:“台风看来要提前了,政府可能会建议这两天店铺关门,你们也少出门,更安全。”
“嗯……”正应着,边羽想到就近的日程,“周六那天会出门,那天天气还可以。”
“那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或者被什么人骚扰,随时联系我。”
“好。”
召觅没立刻挂电话,斟酌了会儿,问:“周六那天,我可以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