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65)
“叔叔,你手里的东西,我帮你拿吧?”闻莘自我介绍完,主动要帮四叔公的忙。
四叔公闪开他伸来的手说:“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先进去喝杯茶吧!那个,小召、小遇,你们也都歇一歇,进来先喝茶了。”转身时,手中的四盒海货忽然滑歪了,他抱紧最下层的两盒干海货,喊了一声,顶上的两大盒来不及抓住,直直掉下来。
闻莘和召觅同时迅疾地伸手,一人接中了一盒,没让它们掉在地上。
两个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都不说什么。召觅站直身后,直接接过四叔公手中剩下的两盒干海货:“我来拿吧。”
“那谢谢了啊!”四叔公活动了下手臂,欣慰地望着召觅进屋去的背影,再又看看也主动帮他拿干海货的闻莘。他打量了这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几眼,忽然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差不多高啊?”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闻莘只是笑着帮他把东西拿进去,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回答还是压根没听懂。
四叔公咂嘴自顾说:“都比我们小遇高,我们小遇才刚到一米八。”他冲刚从院门外走进来的边羽说,“小遇啊,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篮球打得不多啊小遇。”
边羽一点不理会他。
屋内,召觅和闻莘坐在桌子两端,四叔公坐在中间。他先是打量了一会儿闻莘,再又重新仔细地打量召觅。
这两个男的一看就不是一个类型的。虽然都是帅的,但闻莘帅得比较讲究,有一种搞艺术的气质,而召觅则是硬朗干练的。
边羽在他们身后一来一回走动,忙活洗茶盘和泡茶的事情。
四叔公打量完两个男人,向身后的边羽说:“那个,把今年的新茶拿出来泡。”他支起两条胳膊,双手交合,撑在下巴上,问闻莘道,“你刚才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第48章
“主要的职业是设计师, 有时候会摄影,商业摄影。”闻莘认真回答四叔公的问题。
“多才多艺啊。你是外国人能在这里住这么久?”
“我用投资换了永居。”
“投资什么?”
“餐厅和画廊。”
“职业这么丰富……你的身份在国内考不了公吧?”四叔公的递了桌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给召觅,“小召你先喝水。”又催边羽泡茶的速度快一点。
边羽在厨房用温水洗茶盘, 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听见四叔公一声接一声催他,他便愈发洗得漫不经心。
闻莘听懂四叔公的问题,脸上的神情透着丝遗憾:“对。但是,考那个,很重要吗?”瞄了眼召觅,赶忙抬抬双手说, “对不起,我不是质问和反驳的意思,我这个是——来自外国人的疑问。”
召觅眉毛上扬了一下, 不作回答
“当然重要了!”四叔公屈起指关节敲敲桌子,恨不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你别跟我说外国人不想考公, 我年轻时也是跟老外做过生意,铁饭碗全球都一样。”
“您说得有道理。”闻莘先迎合他,接着再说, “但是我擅长艺术, 我会把自己擅长的领域认真做好, 一样可以有事业。”
“话不能这么说。艺术能吃一辈子吗?”四叔公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也是做木艺的,一味用长辈姿态指点起这个晚辈,“你以后江郎才尽怎么办?老了以后没退休金怎么办?没钱搞艺术只能喝西北风——那个梵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没事。”闻莘不厌其烦地解答四叔公的忧虑,“我爸爸妈妈给我在法国留下的资产,可以让我和以后的爱人都没有生活负担。我们不会像梵高,有经济问题。”
召觅喝着矿泉水, 安静看窗外的风景。
四叔公严肃的神色有些放松,沉思数秒:“那人也不能靠爸妈吃一辈子啊。”转头向召觅,“小召,你爸妈是在哪高就来着?以前没听你说过。还是你说过我忘记了?”
召觅用他惯用的说法:“也是公职人员。”他不愿向人透露自己父母是身居高位的军务人员,倒不是不信任别人,而是一种低调的习惯。
四叔公拍拍召觅的肩膀:“根正苗红。”再又问闻莘,“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闻莘说:“我妈妈在法国当教授,美术学院的教授。”
“艺术世家啊。令尊是?”
“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做翻译工作的。”
“正编吧?”
闻莘点点头。
四叔公两掌一拍:“你看,你看,我说的是不是?你父亲肯定认同我。铁饭碗,才是人间正道。”
闻莘说不出话,脸上的笑容十分复杂勉强。
“回头你得多和令尊聊聊。”
“他去年去世了。”
这回换四叔公的表情很复杂了,尴尬地拿起果盘给闻莘:“吃点东西吧。”
边羽两手捧着洗好的茶盘出来,放在桌子上。四叔公再次让他去把新茶拿出来泡,要支开他似的。边羽手上已经拿着一罐新茶,指指手表,提醒四叔公现在是饭点,别只顾着高谈阔论,得紧着做饭去。
四叔公本来还想替自己辩解一下,但被边羽催得很急,只得一边往厨房退步走去,一边让召觅和闻莘等他做完饭再接着聊刚才的事情。
边羽坐在四叔公离开的座位上。这张桌子,变成边羽坐正中间,而召觅和闻莘还是在他两端。
边羽用茶钳掀开茶碗,热水淋在茶碗内,同时茶钳夹着杯子在沸水中滚动:“他在跟你们聊什么,聊得那么激动?”
“只是很普通的介绍我们认识。”在召觅说这句话的同时,闻莘也同时开口,“让我深入了解了中国文化。”
两个人讲了不同的东西,一时都沉默了。边羽却不在意那么多,自顾泡好两杯茶给他们喝。
四叔公兀自一个人在厨房里备菜,碎碎念着些有的没的。他的碎念总是无意识地很大声,有时会叫人听见,但他自己并不知晓。
外面的人依稀听得到,他似乎是在念“法国人文化不同”“吃菜的文化都不同”诸如此类的。
闻莘问他在说什么。边羽说喝茶,别理他。
中午四叔公请他们三人一人吃了碗面,召觅去院外面,把那些残留的爬墙虎给清除掉。
边羽带闻莘到仓库里,给他看那三幅油画的霉斑。
闻莘做着手上的工作,有几次,要试探边羽记不记得那晚喝酒之后的事。他是不好说太直白的,因为如果是假装忘记的,有意避着这件事,太草率戳破这层窗户纸,有可能让对方难堪。
闻莘一边用酒精棉点压画上的霉斑,一边和边羽讨论西方的文化。边羽认为西方文化较为开放,所以有更多思想先锋的画作。
闻莘就着机会说:“嗯,但是我很保守。就比如……”他酝酿了会儿用词,“我认为两个人情投意合的情况下,接吻,那就是恋人。”
边羽一时没说话,闻莘余光很有希望地注意边羽的神情转变。
不多时,边羽点点头:“不错,保持这样的想法吧。”
闻莘见他果然是一点也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脑袋跟傀儡断线似地垂了下去。好半晌,才支撑着抬起头来,心里想,下一次,一定要在边羽“情投意合”的时候,进行这种隆重的仪式。
下午,闻莘清除完三幅油画的霉斑,他开的那家餐厅里的事情马不停蹄地找上他,他没时间多停留,必须得走了。
边羽送他到庭院门口,正巧看到四叔公在忙活自己种的几颗菜。
闻莘试图再为自己树立个良好的形象。他其实一向无所谓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艺术家啊,哪能在每个人眼里都是正常的。
可是这位老人家是边羽的长辈,他一定要在这位长辈心目中的形象屹立不倒不可。
临走之前,闻莘借口自己有事要和老人家单独说,径自走到四叔公身边。
边羽看他有话不想让自己听的模样,就走到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