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回响(102)
“你从戏里走出来,感受到的才是自己的情感,现在的那些孤独、那些不想活、那些没有价值,都是林荫这个角色给你的情绪错觉。”
独孤深听了,眼神里流转着错愕的光。
“你也是这样吗?”他反问道:“用数十倍、数百倍的强烈情绪,去创造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不断孤独的在梦里徘徊,和林荫一样不想活了吗?”
李司净一听,仔细打量起独孤深。
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问出了他意想不到的话。
“是。”
李司净诧异的回答,更笑着夸道:“阿深,你很聪明,能够察觉到我大部分的创作意图。《箱子》确实是我的梦,不止是梦想和希望,更多的是曾经经历的痛苦。”
“你演戏的时候,感受到的痛苦并不是真实的,那是林荫带给你的,所以你不要误认为是自己的痛苦。”
即使那些痛苦,都是他希望独孤深挖掘的情绪。
也不愿意独孤深一直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下去,毕竟《箱子》的拍摄已经平安度过了那些情绪低沉的戏。
可是,独孤深竟露出一丝忧愁,担心道:
“你也不能认为那是你的痛苦。”
李司净被他说得一愣。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记录是为了往前,不是为了回头。”
独孤深的眼眸泛着异样的情绪,他皱着眉说得格外凝重,“在这座山里,没有人值得用另一个人的命来换。”
瞬间,李司净的耳畔蜂鸣,仿佛回到寂静午夜持续不断的鸣响。
他视线模糊,头脑昏黑,甚至不确定眼前站着的是不是独孤深,又是不是他的幻觉。
在尖锐又清楚的痛苦里,他浮现的念头竟然是:
周社哪儿去了!
“司净!”
他听到熟悉的语调,从身后传来。
温柔的怀抱,安抚了他五脏六腑即将冲出躯壳的痛苦。
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血液沸腾的烧灼,每一寸,每一分的脉络,都在粗砺的割破他的神经末梢,激起极强的疼。
唯独一只手掌捂住他的眼睛,清冽的缓解他的痛苦。
“司净。”
是周社的声音,冷若清泉,驱散了苦痛。
李司净蜷缩在熟悉的怀抱,侧脸紧贴在他胸口,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唇齿冰冷得颤抖。
“刚才……我……”
他想说,刚才他听到了独孤深的话,仿佛触及了什么痛苦开关,令他情绪翻腾,气血倒涌。
他急于去问周社,却被周社压住了唇。
“嘘——”
周社轻声阻止了他克制不住的疑问,将他抱得更紧。
“睡一觉就好了。晚安。”
李司净沉沉睡去,周社的冷漠视线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他的灵魂早已苍老,他的躯壳仍是稚嫩。
周社只是说:“留你活着,是司净的愿望。如果这山里没有值得换回来的命,李灿芝也不会回来。”
李铭书站在那里,拥有了独孤深的外貌、独孤深的身体,内里仍是他自己。
“可惜活着对我来说,是一种酷刑。”
他痛苦的去扶镜框,却摸了个空,叹息道:
“曾经司净年幼,离不开我,是您让我多活了两年。现在,他有您在身边,已经没有执着于我的必要,为什么您不告诉他,这样的愿望将要复出怎样的代价?”
周社没有回答,他的所有温柔只为李司净存在。
“什么代价,我都会付。”
固执、冷漠、难以沟通。
正如他二十四年前初见时一样,不容置喙的定夺,并不因为人类的装束、人类的行径有所改变。
他说服不了这样的人。
曾经李司净的生与死,也不是他的愿望做出的决定。
“阿深?”
迎渡在后面扬声喊,“你又跑哪儿去了?”
他看向李司净,低声叹息道:“我会找回他的。”
说完,毅然转身,去阻止迎渡的满场乱窜。
“我在这儿。”
-
李司净的状态不好。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的话语,止不住的反胃、想吐。
哪怕躺在床上也不能思考,稍稍浮现出一丝想法,就会陷入了他长久难以摆脱的折磨。
这样的折磨,在早些年已经熟悉无比。
他在网上查过、他去医院看过,无非都说精神病症严重得蔓延到了躯体。
即使所有的仪器告诉他一切正常,也会有精神科的医生,肯定的为他开出舍曲林、氟西汀、氟伏沙明,一盒一盒的去试药。
很难受。
难受得他离不开周社半点儿,仿佛他松开了握住的那只手,经历过的噩梦就会再度重现。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
就算虚弱得没了力气,李司净也要嘴硬狡辩。
“不管是你杀了那些人,剖开他们的尸体,砍了他们的头,把他们四分五裂,我都习惯了,可以说看多了,麻木了……”
“但我太久没有做那些梦,也太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我很害怕。”
害怕梦境里冷漠的男人,取代了温柔的周社。
更害怕眼前的周社是他的一场梦,固执得不愿松手。
也许有了爱,他就变得脆弱,长出了软肋。
当独孤深说,在这座山里,不值得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的时候,李司净立刻意识到,他曾经的愿望,还没有彻底的消失。
“周社。”
李司净说得极为认真,“我很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他说不出“现在的我不想外公回来我想你留下来”这种不孝的话,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我爱你。”
周社平静的聆听,仍是温柔耐心的抚过他的额头,没有半点回应。
李司净的心很慌。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和赞许。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意别人的态度、别人的回应。
因为这人是周社。
可周社偏偏跟聋了一样,一语不发。
李司净狠狠去拽他的手,“周社,你听见了没有!”
周社露出无奈的温柔笑意,俯身过来。
湿热气息覆盖他的唇齿,轻柔的敷衍着他全部的焦躁与任性。
仿佛是他无理取闹,非要像个孩子似的,要小叔的承诺。
恰好他最吃这一套敷衍。
李司净真的恨这个王八蛋。
轻而易举的掌控他的情绪,让他患得患失,病情加重。
在这一刻他无比确定。
当初宋曦的诊断是对的,一句都没说错。
他害怕周社消失、害怕周社离开,更害怕温柔、迁就、会主动吻他的周社变成噩梦里冷漠的男人。
“周社,你听着……”
李司净抓紧他的衣领,去咬他的唇,放弃对自己自私自利的审判。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他的声音被敲门声盖过。
“李哥?”万年敲着门,似乎有急事,“你电话没人接啊,刚才道具组的问,要不要把资料馆的红灯笼拆了?还是换个色?”
李司净痛苦得想杀人。
周社仍是笑,安抚一般替他盖好床被,起了身。
“我去跟万年说。”
房间没了人,李司净冷静了很久,才压下他对周社的渴求。
应该是传达到了吧。
他想。
这应该是他最为谨遵医嘱的一次,如实的、诚实的告诉周社,自己不希望他离开。
“咚咚咚。”
李司净等着周社回来,却只等到一阵敲门声。
他想装作没听到,门外又传来呼喊:“李司净?你好些了吗?”
是宋曦。
在剧组当顾问的宋曦,可谓是活得如鱼得水。
忙的时候,话疗一下排队员工,顺便探听一些内部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