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回响(84)
李司净读完,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咽喉。
他放下手中这本,顺着厚厚一摞的本子堆,焦急的翻开每一本的第一页。
在无数“灿灿其华,芝兰玉树”的扉页寄语之后,都写着清楚的年份。
1976年。
1982年。
1978年。
并不是按照顺序排列的日记,得全部翻找一通,才知道最后一本是什么时候。
“李哥,你在找什么?”
跟随他来的万年不好帮他去翻外公的日记,毕竟这些是私人物品,仍是出了声。
“帮我找一下……”
李司净望着茫茫一摞的日记本,“外公的日记,有没有06年左右的。”
万年得了安排,立刻去翻。
一旁迎渡更是不客气,拿过来就看,一瞧就不是帮忙找06年的日记,只是想看罢了。
独孤深伸手收了他手上的日记,看了看时间,放回了日记堆,又专心致志的帮忙翻找。
这么不动声色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倒是引得迎渡也认真起来。
宽阔的资料馆院落,响着翻找书页的“哗哗”声,伴随着资料馆大门进进出出的好奇目光。
“2006年。”
很快,独孤深拿起其中一本,比任何人都快翻开日记后篇,确认了一下。
“这本一开篇是1月,最后一篇日期是12月的,这就是06年的整本。”
2006年,那是他六岁时候,妈妈消失的时候。
李司净几乎压抑不住跃出喉咙的心跳,耳鸣严重回荡着电流。
翻开日记的指尖,甚至有些不愿面对的颤抖。
2006年的这本日记,外公写道:
“司净六岁了,总是会做醒不过来的梦,她没有办法,只能带司净回来。”
再往后多翻一些,能看见:
“司净一直在哭,即使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山里发生的事情了,仍是会感到伤心。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时日无多,暂且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他站在日记前翻看,万年和独孤深都停了下来,迎渡仍是没有停下翻找日记的手。
当迎渡很不礼貌的翻完了这一堆陈旧的日记本,才肯定的告诉李司净。
“李铭书这一堆日记,只写到06年。”
不多,刚好是三十年。
从妈妈出生,到妈妈消失在敬神山里,外公为妈妈记录了整整三十年。
李司净一页一页翻着日记,冷着一张脸,却止不住心绪翻腾。
他长久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外公的日记,从来没有写过妈妈?
原来,外公写了。
一字一句,都被外公藏在这里,等妈妈回来了,才会被他找到。
外公,什么都知道。
第45章
贤良镇下起了小雨。
《箱子》的拍摄场景里没有雨戏, 除了拍摄必要的室内场景,剧组多出了短暂的休息期。
李司净在剧组会议结束后, 窝在房间看日记。
随便翻开一页,都能见到外公当年记录的烦恼。
“灿芝总是多灾多难,上回是从学校楼梯摔下来,撞到了脑袋,这回是不小心落入池塘,差点没命。”
“我在病床边守着她,看她一张小脸苍白,呼吸沉沉,忽然也会怀疑:究竟是我希望她活着去感受属于自己的人生,还是我希望她能让我活着, 拥有值得盼望的人生。”
这些记录了李灿芝多灾多难的日记, 横跨了外公年轻时的三十年。
字里行间的疑问, 更是和李司净常年读过的日记不同, 带着年轻人同样的迷茫、烦恼和懊悔。
被林东方无推崇,渲染得神乎其神的外公, 在日记里,也只是一个独自养育女儿, 担忧她活得不够幸福的父亲。
李司净看着,随手就能在空白纸页画出那样的场景。
正如外公曾经牵着他的手, 外公一定也曾牵着妈妈的手, 仔细去说村头浮水的鸭子, 心里藏着独属于外公一人的忧愁。
以至于李司净查看日记,都变得神情恍惚。
外公知道妈妈多灾多难之后,好像一直在寻找办法,能够治一治她小时候的病症。
他不求医生和现代医疗, 而是频繁提到敬神山里的“祭坛”。
正如消失的严城说的那样——
“女人走入祭坛,可以实现愿望,男人走进去,死路一条。”
外公落笔写道:“若是我走了进去,能让灿芝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地方聚集了无法消散的欲念,成为了山里残害人命的根源。我也有了让灿芝健康活着的欲念,究竟还是变得跟那些人似的,期望祭坛存在,期望山的传承是真的。”
山的传承,是商周时候或者更早时候传下来的活人献祭。
在这些日记里,外公驾熟就轻的研究,刚刚起步。
他需要翻找文献残骸,需要进山去拓石碑山刻,更需要去问村里垂垂老矣的李氏族人,从只言片语里鉴别谎言和事实。
生活平淡,外公研究进展缓慢,妈妈时时遇到意外。
外公甚至也想:“如果这座山真的有实现愿望办法,必然藏在流传了一千多年祭祀传统里。文献已经没了,但是能够找到祭坛,就还有办法。”
李司净急切的翻到下一页,只见外公讲述了许多轶闻传说,论证了这么一个祭坛的存在和前往的可能。
外公说:“那地方如果想要进去的话……”
紧接着一片空白。
外公讲述进入祭坛的方式,戛然而止。
不同于家里日记潦草逗号的断章,留下了明显撕毁痕迹。
谁动了外公的日记,又把它们留给了他?
在这样的时代,随随便便一把火就能将这些纸质的记忆,彻底烧尽,偏偏留了这些给他,断在了进入祭坛的方式前,又是为了什么?
“咚咚咚。”
礼貌的敲了三下,吓得李司净从床上翻下来。
“司净?”
是周社在门外。
“万年说你的电话打不通。”
李司净拿过床头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他一直在看外公的日记,完全没注意。
李司净打开门,周社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万年。
万年赶紧探头,“李哥,剧组说雨小了一点儿,准备上山去看看场子。你去吗?”
那么一瞬间,李司净眼前模糊的浮现出拍摄场地的雨。
汇聚了雨水的幽绿深邃,仿佛他梦境里的寒潭。
但寒潭旁架设着机器、轨道,站满了人,无数双眼睛盯着神情肃穆的独孤深,捧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入深幽水中……
“他晚点来。”
周社一句话,打断了李司净的幻觉。
李司净头痛欲裂,被周社推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头在痛吗?”
周社温柔的声音,随着温暖的掌心捂住李司净冰冷的脸颊,缓解了那一瞬间冲刷脑海的幻觉。
“到底是什么?”
他痛苦的推开周社,捂住头,“我刚刚见到的……还有我以前见到的……难道不是我的幻觉吗?”
“是过去和未来。”
周社不再逃避,他直接说出口。
他粗糙温暖的指腹,摩挲李司净的眼睑,温度传递,感受到眼睛颤颤。
“你的眼睛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
“为什么我能看到这些?”
李司净在周社的指腹闭眼,在一片灰暗里执着于寻求答案。
然而,周社并不回答。
李司净却猜到了。
“你干的。”
周社却摩挲他的眼睑,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只问:“还痛吗?”
“回答我!”
李司净抓住周社,他很多话想问,更想大骂周社一场。
突然,刚开机的手机疯狂振动,害得李司净只能强忍着怒火和头痛,怒瞪周社,去拿手机。
是许制片的电话。
李司净接起电话,都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