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回响(66)
“你看,今天下了很大的雨,等一等明天会不会天晴,等一等阳光透过白云,等一等小狗走出来遛弯,野猫出来觅食。”
陈菲娅听了这话,稍稍抬起了视线。
她眼神茫然,却愿意听宋曦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因为小狗小猫,也许是因为雨后天空。
宋曦露出善意笑容:
“或者去看一场电影,听一场音乐会,参加参加年轻人的活动。之前不是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拍电影,那部电影非常有意思,叫做《箱子》。这电影明年就会上映了,他说要送我点映的票,到时候也送你一张?”
“我看过他的电影。”
陈菲娅在长久的沉默里,终于说了话:“那个黑白的村子的电影……”
说着,她又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攥紧的指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宋曦知道,她说的是《村落》。
这孩子极度的敏感自卑,需要宋曦耐心的追问:“怎么样?《村落》好看吗?让你觉得开心或者难过吗?”
陈菲娅没有回答。
他们长达一年的咨询,常常处于这样的尴尬沉默。
宋曦还没想好另起什么话题,忽然听到陈菲娅问:
“宋医生做过那种梦吗?”
她声音很低,宋曦得专注去听。
“那种绝望到不如死了算了的梦,忽然有人来救我了。”
“做过。”
宋曦笑着回答,他想到了血腥考场出现的小叔,还有自己飞得突然的头颅。
他后怕的摸了摸脖子,发自内心的说道:
“那一瞬间虽然很可怕,但是整个人都得救了,轻松了。就算再做这样的梦,我也会很快醒过来,没以前那么害怕了。”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陈菲娅问道,“那个梦里救你的人。”
宋曦当然看到了,但他反问陈菲娅:“你看到了吗?”
陈菲娅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措的去挠衣袖。
“我没有看到。我根本不知道谁会救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谁来救我。”
宋曦清楚那样的梦境,能够清晰回忆起梦中冷漠无情的小叔。
那样一个人,李司净会感到恐惧,连他也会害怕。
陈菲娅就算梦里见了,也可能自我防御的忘记对方,误以为自己没有看见。
宋曦当然可以直接说出救助陈菲娅的那个人的名字,让陈菲娅充满好奇的去思考,去主动获得一些活下去的期待。
但是,这绝对不是他应当做的事情。
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心理咨询师、一个精神科医生,他清楚像陈菲娅这样的孩子,怎么才能真正的走出过去。
不是将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尝试去救自己。
于是他说:“有没有可能,救你的人是你自己呢?”
陈菲娅终于有了表情。
惊讶、茫然、难以置信。
宋曦说:“你在救你自己。所以你看不见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你一直希望的自己。”
“那个你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她不在乎明天是下雨还是天晴,也不强求自己一定要过得开心,可她知道伤心难过仅仅是情绪的一部分,她愿意记得愉快轻松的那一部分,去期待一部明年上映的电影。”
“你暂时想象不出未来自己的模样,所以你才没能看清她的样子。”
陈菲娅说:
“……我怎么可能救自己。”
宋曦清楚记得陈菲娅的表情,看得出她有所隐瞒。
就像她在咨询期间,隐瞒自己受到亲人的伤害,直到刺伤陈莱森,解开了一层枷锁,才有勇气坦白。
宋曦接待过许多来访,陈菲娅是最沉默的一个。
因为沉默,所以她的表情有所变化,都非常容易的察觉。
宋曦只觉得那是一次平常的探望,他们平常的聊天。
他依旧不放心的问道:“你觉得是严老师绑架了孩子吗?陈菲娅也被他绑架了?”
李司净直言不讳,“我还怀疑陈菲娅是帮凶。”
现在的小孩子警惕不高,也不会随随便便跟陌生人的走。
除非陌生人是同样的孩子,或者是他们会掉以轻心的女人。
宋曦立刻反驳:“她不会做那种事情,她连话都不敢跟别人说!”
李司净说:“有的时候,她不想做,不敢做,也由不得她。”
确实如此,一贯如此。
陈菲娅再是怯懦、自闭,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受不得半点哄骗和威胁,稍稍施加一些压力,他们就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李司净,我有跟你说过小叔出现在我梦里的事吧……”
笃信科学的宋曦,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说李司净。
“陈菲娅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到有人在梦里救了她。”
“她如果在梦里见到也是小叔,就不可能会做拐卖小孩的事情。”
宋曦永远站在周社这边,“你要相信小叔。”
李司净想起那场杀死陈莱森的梦。
也许陈菲娅没看见的人,不是周社,而是他。
李司净觉得头痛。
哭泣的陈菲娅那一双眼睛,梦魇般浮现,尽是悲伤和痛苦。
没有在梦里看见他最好。
他不想成为别人心里的英雄,只想快点抓到严城,找回他的妈妈。
结束了宋曦的电话,李司净没有任何收获。
只能寄托希望给警察。
无论陈菲娅是帮凶,还是又一次受害,抓到严城就清楚了。
只要抓到严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李司净按捺着焦躁,盯紧了《箱子》的拍摄。
白天的老楼,一遍又一遍的拍摄林荫发现不对的场景。
等夜深了,继续拍摄林荫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了奇怪响动的戏份。
那道声音像是哭声,又像是野兽的嘶鸣。
引得他走出安全的楼栋,终于在漆黑诡异的李家村,展开了第一次逃亡。
林荫不过是城里来的大学生。
只能在乡野偏僻的土路,奔跑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只能仰望平静走来的追逐者。
那是小玉。
白天冷淡得嘲讽林荫异想天开的女人,晚上仿佛变成了狠绝果断的杀神,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一路的阻碍。
她逆着光线走来,连脸部轮廓都是阴冷的。
她不会向林荫伸手,只会居高临下的问:
“林荫,你要在这里大哭一场,等人来救吗?”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李司净沉默盯着监视器,清楚后面每一幕的展开。
林荫孤立无援,小玉冷眼旁观。
还有一个看起来像幕后黑手的李襄,透着肃杀的犯罪气息。
“怎么样?”
明明是独孤深的重要戏份,迎渡却要过来邀功。
“你让我照顾好阿深,没亏待他吧。”
两个人之前的剑拔弩张,似乎一个晚上就缓和了。
李司净忙着看下一场戏的安排,心中焦躁得无法平静,依然出于对男主演的关心,出声问了:
“你给他赔礼道歉了?”
“我又没做错事,干嘛要道歉!”
迎渡永远张狂自信,什么都难不倒的模样,见李司净忙碌,嘻嘻笑着打扰。
“我跟他聊了聊李铭书。”
一听到外公,李司净总算分出一丝注意力。
“聊的什么?”
迎渡卖关子的反问:“你知道当初我爷爷怎么到李家村的吗?”
李司净头也不抬,直接说了:“搞封建迷信,下来改造。结果死性不改,还是继续搞封建迷信。”
“那不叫封建迷信,叫风水堪舆,老祖宗传承了几千年的正统建筑学,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传统文化。”
迎渡认真纠正,又接着问:“那你知道李铭书是为什么到李家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