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16)
当晚的每一帧画面,谢明乔都记得,秦恪赶来之后,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没有和他说一个字,更不关心他怎么样。
他停了停,又蹦出一句,“你不让我碰你,还说我恶心。”
他就那么带着彭越走了,眼里看不见其他人,甚至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秦恪落下眼睫,目光不由得垂向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来了这么久,他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看向那道伤口。
“我气糊涂了,没发现你受伤了。”秦恪轻声问,“很疼对不对?”
谢明乔点头。
伤在虎口内侧,当晚就缝过针,但这么深的一道口子,就算愈合了,也会留疤。
秦恪心里五味杂陈,像是被人抡了一记重拳,胸口发闷发疼,一方面是因为谢明乔手上的伤,更是因为自己错怪了他。
他把吹风机放回架子,扶住谢明乔的肩,带着他转身面向自己,俯下身,“对不起,我不该没弄清状况,就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你。”
两人一站一坐,秦恪的目光原本是自上而下,说话间,他蹲了下来,牵过谢明乔的一只手,拢在他的膝头,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是我不对,我不该用恶意揣测你,口不择言,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伤你的心。”
谢明乔正在气头上,大可躲开他的注视,甩开他的手,再否认上一句,我不伤心。
但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眼里只看得见秦恪望向他的目光。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无比庆幸,自己的眼睛不会说话,否则就会泄露太多秘密。
毕竟他和秦恪的关系,只能到朋友为止。毕竟朋友之间,并不需要事事坦诚。
“你只是担心彭越,关心则乱,我能理解。”谢明乔长睫微敛,掩去大半心事,面对秦恪的诚恳道歉,他表现得很大度,但说出来的话里,又不像没有怨气,“而且你和之前那个男朋友,因为我才会分手,你会这么想我,也很正常。”
秦恪很惊讶谢明乔还记得那个人,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秦恪和谢明乔分手半年后,交过一个男朋友,原本两人进展顺利,直到秦恪把谢明乔介绍给他,两人见过几次面之后,那人不可控制地,疯狂爱上了谢明乔。
没有人知道,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似是而非的关心,恰如其分的帮助,是不是谢明乔在故意撬秦恪的墙角,总之这个男朋友还没和秦恪提分手,就转头去追谢明乔。
那人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秦恪不清楚,毕竟那个时候,谢明乔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很多人,这些人像山上的野草,来得快去得也快,偶尔凋零几天,春风一吹,又生出一大丛。
“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卑劣的人。”谢明乔的声音穿透记忆碎片,来到秦恪耳边。
秦恪立刻否认,“我没有那么想你,我只是…”
那件事打击到了秦恪,时隔多年之后,再次面对似曾相识的局面,他有点应激。
前尘往事牵扯出太多,只会更难收场,秦恪回避再谈过去,虚虚握住谢明乔的手,晃了晃,“我错了,别生气了。”
谢明乔板着脸,不说话。
秦恪扬起脸,用谢明乔许久没有见过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问了一句,“好不好?”
谢明乔被蛊惑住了,一不留神,这个字已经从他嘴里溜了出来,“好。”
意识到自己这样真的太好哄,马上又凶巴巴找补,“我只是暂时不生你的气而已。”
“那也可以。”秦恪站起身,又笑了起来,他大概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筹码,所以今天格外不吝惜笑容。
话说开了,误会也算解除,没有人再往下深究,默契地让矛盾到这里和解。
秦恪早就注意到洗手台上那一袋子药,问谢明乔,“我来给你上药吧?”
谢明乔颔首,算是恩准,很是矜持。
浴室里不方便,两人来到了客厅,并排坐在沙发上。秦恪攥着谢明乔的手腕,对着光,先是用镊子夹掉面上的纱布,又小心翼翼涂上了药。
“是会有点疼。”秦恪没有意识到自己哄人的时候有多温柔,“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谢明乔盯着他的动作,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对彭越也这么好么?”
“什么?”秦恪没听清,抬眼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手里利索地剪下一截胶带。
“没什么。”谢明乔面不改色,“我想问你,吃过晚饭了没。”
秦恪当然还没吃饭,刚刚他听完彭越的话,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从家里赶来了。
来找谢明乔的这一路上,各种情绪冲刷着他,纷繁复杂的念头中,压在最底层的,是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果然如此”。
他拒绝承认,就算有过“前车之鉴”,就算亲眼目睹自己的男朋友衣衫不整浑身狼狈地被人拐到床上,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仍旧在矛盾拉扯着,试图要相信谢明乔。
否则他接到彭越后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打电话报警。听到谢明乔受伤的消息时,占据他所有心绪的,也不应该是担心。
应红在这时让人送晚餐过来,恰好还是两人份,处理完伤口,秦恪也没有假客气,和谢明乔一起坐到餐桌前,久违地面对面吃了顿饭。
饭后秦恪主动收拾好餐桌,又切了盘水果,泡好了茶,接着就准备带着垃圾离开。
还没走出厨房,谢明乔忽然开口留他,“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秦恪刚拎起垃圾袋,又放了回去,他没有立刻拒绝,但从表情可以看出,他有点为难。
“最近我在接触一位日本导演,想看看他以前的作品,了解他的风格。”谢明乔解释道,“一个人看电影很无聊。”他晃了晃受伤的惯用手,“也不方便。”
秦恪犹豫了一瞬,答应了下来,拿出手机,给彭越打了个电话,说他在谢明乔家留一会儿,晚点就回去,让他困了就先睡觉,睡前再吃点东西,他已经点好外卖让人送回去了。
人在病中,大概会比较脆弱,秦恪三两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把彭越感动得不行,在电话那头抽抽搭搭,“秦恪,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我也觉得你很好呀。”秦恪被他逗笑了,“别撒娇了,早点睡。”
秦恪打完电话回来,谢明乔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不目斜视,直勾勾望着电视大屏。
“彭越情况怎么样?”谢明乔打开电影,问。
“没什么大碍,受了点惊吓,幸好你来得及时。”秦恪来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捞起一只抱枕,抱在怀里,“还得谢谢你。”
最近秦恪见他,不是道谢,就是道歉,谢明乔不太满意,“你能不能说点有新意的。”
秦恪的表情白了一瞬,不出意外卡了壳。
谢明乔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也没怎么放心上,扭头对秦恪说,“电影要开始了,把灯关一下。”
秦恪伸手拍灭灯光,客厅暗了下来,两人一人坐在沙发一头,看同一部电影。
这位导演擅长的是日本家庭片,叙事细腻,节奏缓慢,没什么刺激情节,甚至琢磨不出故事主线。秦恪上次看电影还是好几年前的《阿凡达》重映,吃不了这样的文艺细糠,电影刚开演,他就开始小鸡啄米,进度条过了十分之一后,他就搂着枕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谢明乔的视线,也在秦恪睡过去之后,从电影画面里,转移到他的脸上。
这张脸曾离他那么近,每个清晨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能见到。
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让谢明乔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亲吻过他的唇角,拥抱过他的体温。
多年后的今晚,秦恪又在他身边睡着了。谢明乔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拉过一旁的毛毯搭在秦恪身上,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了一整夜的电影。
快融化的雪人,又续上了口气。
谢明乔想。
他明白,也仅能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