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64)
病房里飘着辣椒花椒的呛香,冲淡了消毒水味,秦时的日常饮食有严格要求,桌上的菜,他一口都碰不得,只能靠在床上,吃着护工喂给他的营养餐,不过因为妹妹回来,他的胃口好了上不少,比平日里多吃了几口。
秦恪夹起一筷子水煮鱼片,放进秦天添碗里,又问秦时,上次带来的书看完了没有。
秦时示意护工他吃饱了,护工放下碗筷,用湿巾帮他擦嘴。一切收拾停当,秦时才目视前方,回答秦恪说很无聊,没看。
没关系,秦恪说,我下次来再带点有意思的来。
今天秦时的态度依旧冷淡,不过这是秦天添回来,秦恪才有的待遇。之前每次秦恪过来,兄弟俩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吵得天翻地覆,从来没有这样好好说话的时候。
秦天添也察觉到了两个哥哥之间的紧张,不断找话题闲聊,撒娇撒痴,活跃气氛,但说着说着,她的鼻头不由得又红了起来,慌忙低下头,眼泪砸进了碗里。
秦天添一人在外,再苦再难,一次都没有掉过眼泪。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泪水,今天算是在两个哥哥面前,一口气全掉干净了。
看见妹妹哭得伤心,秦恪和秦时都慌了,秦恪忙不迭找纸巾,秦时连声安慰,两人顾不上闹矛盾。秦天添被他们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想笑,眼泪又止不住要流,最后又哭又笑,看起来更加伤心。
难得相聚,秦天添不想哭哭啼啼,她很快抹掉眼泪,翻出遥控器,故作开心,“这里居然还有电视耶,快打开看看!”
有了电视音做背景,病房里不似方才冷清,这台电视只在秦时刚住进来的时候开过几次,后来有一回,秦时情绪崩溃,用杯子砸裂了屏幕,从那时起,一次都没打开过。
那道裂痕依旧是留在屏幕上,似愈合不了的伤痕,不过兄妹三个都没心思看电视,小半个钟头过去,电视上演了什么都不知道。
秦天添收拾好心情,陪秦时聊天,她发现二哥特别喜欢听她说留学时的见闻,就多说了些。正说到兴头上,她忽然发现,秦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盯着裂纹下的画面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秦天添也把目光转向电视,问,“怎么了?”
电视上正在播娱乐新闻,主播对着镜头,语气夸张,“据悉,知名企业家谢易鸿今晨突发脑梗,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具体病情和抢救进展尚不明确…”
秦天添一时有些糊涂,富商入院,怎么会上娱乐新闻?
她正要问秦恪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主播接着播报,“有相关人士透露,知名艺人谢明乔为谢易鸿的私生子,今晨有媒体拍到谢明乔在医院出现,请看现场拍摄的画面。”
这是一段偷拍视角的视频,画面模糊,看得出是在医院走廊。紧接着镜头一阵抖动,谢明乔入画,快步消失在尽头的门里。
谢明乔的粉丝在网上否认,说视频里的人不是谢明乔,是营销号恶意炒作,随便找个路人就往上贴,谢明乔家世清白,怎么可能是小三之子。
秦恪看背影就知道,医院里的就是谢明乔本人。
紧接着,电视上又接连播放了几条和谢明乔有关的新闻,看得秦天添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他吗?”秦时难得主动和秦恪说了句话。
秦时住院这些年,谢明乔经常来看他,陪他聊天谈心,真要说起来,他和谢明乔的关系,比和秦恪还亲近些。
“你们先吃饭。”秦恪拿起遥控,关掉电视,“晚点给他打个电话。”
剩下的探视时间,在忧心忡忡中结束,秦恪载秦天添回家。
康复中心外的整片路灯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修,街景黑黑沉沉,树影张牙舞爪。
秦天添在给谢明乔打电话,车载广播里也在播送富商入院的新闻,听筒里的忙音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没接。”秦天添挂断电话。
秦恪没有应声,开车驶进闹市区,从一大片霓虹下穿过,斑斓的灯光落下,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
电话就算打通了又怎么样,秦恪悲观地想,他能做的,只是表达最微不足道的问候,并没有能力帮谢明乔解决实际麻烦。
富豪名流床上那点肮脏事,一直被人所津津乐道,一夜之间,谢明乔是谢易鸿私生子的消息,成为年底最大的谈资。
小道消息源源不断释出,各路人马轮流登场,是真是假无人在意,只要能掀起一场又一场狂欢就可以。
好在春节一到,热度就散了,比起谢明乔家里那堆破事,人们更关心自家的年夜饭。
大年三十晚上,疗养院延长了探视时间,秦恪和秦天添一起在秦时的床头吃过年夜饭,又陪着他一起守岁。
春节联欢晚会依旧热热闹闹,秦恪一眼都没工夫看,独自在走廊上收发祝福短信,挨个打拜年电话,一整晚忙碌下来,手机充电宝烫得要爆炸,秦恪的嗓子也冒烟了。
晚上十一点,该走的过场走得差不多,秦恪那忙得像市长热线一样的手机,难得消停了片刻。
今晚不少病人都回家了,走廊上空荡荡的。明明家人都在身边,但窗外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和门里传来的电视声,在这一刻,还是交织成一种孤寂的喧嚣。
秦恪在门边的长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滑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沉底的对话框前停下。
他点开对话框,指尖在键盘上悬了许久,终于打下几个字,但很快又删掉。如此反复几次,对话框里依旧一个字都没有。
这时,一个电话插了进来,秦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起身,脸上瞬间挂起笑容,声音轻松明快:”嗨,李总,新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走廊尽头,再没有想起那条没发出去的信息。
假期消耗的速度,比月底的流量包还要快,年后上班一周多了,咖啡机上的火红的“福”字行政还没撕掉,欢欢喜喜地延续着节日氛围。
秦恪正在茶水间里打咖啡,一个同事鬼鬼祟祟冒出头,问,“哥,网上谢明乔那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秦恪还没说话,李若薇正好拎着蛋白粉进来,秀眉一拧,不耐烦地把人哄走,“工作都做完了?”
李若薇今非昔比,同事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不敢再瞎打听,灰溜溜跑了。
开年后秦恪身边就很不安生,事情的起因是假期过后,有关谢明乔的舆论,突然开始大规模反扑。
阴谋论层出不穷,说当年谢明乔母亲意图靠怀孕逼宫嫁入豪门,有其母必有其子,谢明乔不可能是什么好鸟。谢易鸿刚病倒就爆出私生子的消息,八成是自导自演,为了和正妻的独女争夺继承权。
又有知情人透露,谢易鸿婚内出轨冷暴力发妻,小三多次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以至妻子含恨早逝,母子俩都是杀人凶手。
谢明乔过去诸多绯闻也被重新翻出来,编排了一出又一出大戏。甚至有一张谢明乔多年前无意间和谢夫人在某场活动里同框的照片,都被解读为谢明乔恶意挑衅,用心险恶。
小三上位逼死原配,私生子登堂入室意图夺权,这样耸动的剧本,轻易就能挑起公众的怒火。谢明乔跌下神坛,被千夫所指,不过就用了几天时间。
秦恪也受到了影响,过年那几天,在拜年电话短信里,时不时有人发信息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假期结束后返岗,甚至有更无聊的同事来工位上,要秦恪转达自己对谢明乔的厌恶与失望。
秦恪这边尚且如此,谢明乔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两人从茶水间一起回到办公室,李若薇上网转了一圈,看着直摇头。秦恪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一点都没受影响,也看不出担心。
李若薇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他,“谢明乔现在怎么样,他还好吗?”
“不知道。”秦恪简单回答几个字,删掉原本文档上的一大段字,重新写上几句话。
很多时候,淡出一个人的生活,只需要一个不起眼的契机,好比两艘大海中央的船,解开缆绳后,就会自然而然地飘向不同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