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34)
车在李宅门前停下,众人不远不近地坠着,探头看。
李家管家快步从大门口下来,有点无措地站在旁边,伸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开车门。李忌透过车窗朝他一笑,自己开了门。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中传来小声惊呼,跟看什么新奇动物似的。
李忌垂眼,神情有点揶揄,一手扶着车门一手伸进车内,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妻子,静待对方动作。
天色暗,车里又没灯,黑乎乎的一片,外人看不见里面人的具体样子。只看见对方迟疑了一下,扶住李忌的手,慢慢从车里出来。
——短发。
众目睽睽之下,李家的新太太抬起了头。
“长什么样啊?”
“好不好看?”
李忌噗嗤一乐,众人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只见他伸手揽住妻子,带着对方朝里走去。旁边管家的表情有点奇怪,本来要说恭敬话的门房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新太太的脸瞧。好在老管家身经百战,反应过来以后紧步上前,撩了一下门房的后脑勺,“还不赶紧问太太安。”
门房这才回过神。
“太太。”几人低声干巴巴地叫道。
“……”徐微与默了下,拿了几个提前备好的红布包发给他们。这里面是一枚银元,也是他这个新太太给的进门喜金。
正如门房当日所说,他非常白,眉眼漆黑,有种工笔美人图特有的风韵,但轮廓线条清冷,一点没有男生女相,就是个过分好看的青年。站在暮色中,当得起书香门第,谦谦君子八个字。如果耳根不红就更好了。
李忌憋着笑,回头跟围在外面的众人作揖,“我家夫人性子腼腆,和我已经在家乡办过酒席,就不再办一次了。今日起,明珠楼摆三天流水席,诸位要是看得起李某,就去捧个场。何叔,车后备箱里有红包,你给大家发了吧。”
明珠楼是临安城里第二大的酒楼,李忌在那儿有一半的股份,用来补喜宴刚好。一下子,街上热闹起来,吉祥话闹哄哄地连成一片。
这个时候,众人也都看清了徐微与的样子,人群略略静了几刻,又由几个扬声叫好的人带着重新热闹起来。
——李二爷,娶了个男妻。
在临安城里娶男妻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从让男人生子的方子出来以后,民间皇家都有娶的。但这种事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说着记着都不好听,所以大户人家极少干,干了还大大方方公开的更是一只手数的过来。
老派的人家撇撇嘴,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走开,更多的,则大声喊着喜结连理、恩爱百年之类的话,还问李忌什么时候去找大夫拿药,早早让夫人生个少东家。
李忌回头,冲徐微与挑眉,那意思分明是——你看,我早就说没人会在意。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会管你娶的是男是女,给他们一顿肉面,他们能把祖宗拉出来给你拜礼。
家教保守的徐家小公子抿了抿唇,看了眼宅子里面,又看向李忌,脚下一动不动。很明显,他不想站在外面给这么多人看,但也不想先丈夫一步进“李家”。
“进去啊,以后这就是你家了。害羞什么。”李忌轻声哄他。
徐微与面上没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下,屈指勾住李忌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借由此催促他。李忌被勾的哑然失笑。徐微与总是这样,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实际上咬一口,内里清甜清甜,招人得很。
徐微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蹙眉低声催促,“快点,他们都在看我。”
李忌走上前,单手按在他后背上,示意徐微与进门,一下子,徐微与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悄悄松懈下来,抬步跨过门槛。
不难理解他的紧张。
十几岁的年纪失去所有亲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跟在流民队伍里惶然无望地逃荒。在那种环境里,身边人都在为生存做斗争,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没有人对他抱有善意。久而久之,养成了徐微与对所有人抱有警惕心的性格。
后来遇到李忌,虽然两人从认识到在一起的过程稍微有点“磨人”,但有了夫妻之实以后,李忌就成了徐微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徐微与嘴上不说,行为上却下意识地依赖着年长的爱人,到了陌生环境,也本能地跟着李忌,像跟着大猫的小猫崽一样。
娇娇气气的。
“……你可真娇气。”李忌突然说道。
徐微与一愣,被污蔑的有点茫然。李忌也不跟他解释,自顾自偷乐,下台阶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有几个好南风的盯着门口的目光不纯。
他表情没变,眼神冰冷地记下他们,转过头继续朝里走去。
李宅台阶高,门却窄,门楣立柱框住徐微与和李忌两人的背影,像一张由谁躲在暗处偷偷拍下的照片。前路昏黑,夕阳染血,众人面目模糊地围着这两人,或窃窃私语或谄媚讨好。但无论周围人如何,都插不进两人中间,李忌站在徐微与左侧,略比他高出一点,落下的影子纠缠住徐微与的半身,强势却缱绻。
【作者有话说】
后记更完寡妇篇以后写,不会生孩子,也不会怀孕嗷~
第89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来者不善
李忌娶了徐微与以后在家待了好一段时间,足足八个多月才重新组起商队,只是这之后的行程明显比之前短。一般一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必是大包小包,除开铺子的货,其余全是给徐微与带的。
临安城里的夫人小姐老爷哥们在李家铺子里看见新东西时,总要问伙计徐微与那儿是不是有更好的。
——李忌当然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徐微与。
如果那些人能进李家看看,就会发现这几年李二爷几乎把两人的屋子摆成了皇宫。八旗子弟手里流出来的古董字画,俄国的珠宝工艺品,欧洲产的机械钟机械摆件,如此种种,满满当当,全是李忌带回来给徐微与解闷的。
这些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因为逃荒路上发生的一些事,徐微与不喜欢主动结交人,而这个性格上的小缺陷正好满足了李忌不便挑明的独占欲。
他就跟山林子里混了几十年的老猎人似的,明里暗里纵容引导徐微与,甚至在发现徐微与喜欢养花以后,买下了李宅后面的几个院子,打通修成小花园。半年不到,本来性子就淡的徐微与彻底不爱出门了。
这之后,李忌又从外地买了一个没有亲人的女仆照顾徐微与。说是照顾,其实带回来前他就敲打过人家,让女仆在他外出走商的时记下徐微与的动静,回来以后细细告诉他。
这个女仆就是陈妈。
陈妈祖籍陕西,家里原本是跑南闯北干红白事的,一场灾荒,偌大一个红白事团死的只剩下她和她女儿刘满桂。要不是李忌买下她们母女两,她们得卖身进剪子巷。因此陈妈和满桂对李忌非常忠心。不仅将徐微与的衣食住行喜好变化一一记下,还有意无意地在徐微与偶尔外出时坠在远处。
徐微与应该察觉到了。
陈妈会写一些字,记性又不太好,于是便把她觉得重要的事记在本子上,本子压在枕头底下。
有一次,满桂把被子搬到院里晒,一时忘了枕头下的本子,抖被子时只听啪一声,低头就见灰黄色的本子呲到了徐微与脚边。
彼时内页已经翻开了,徐微与下意识要捡,满桂吓得魂飞魄散。跑上去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抱起本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会掩藏表情,刹那间满脸慌张,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徐微与若有所思地垂眼扫过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像没发现任何异样似的任由李忌在他周围布下不可见但坚固的牢笼,如同一头发现陷阱还自己走进去卧下装睡的小鹿。
陈妈原本以为自己和女儿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惩罚,毕竟枕边人跟看贼似的看着自己,是个人就受不了。不想徐微与根本没有和李忌吵架,要不是她熬不住,偷偷跟李忌说了这事,李忌还不知道。
那天听完她的话,李忌在书房里坐了很久,面上没什么表情。他长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深眼眶高鼻梁,唇形也是薄的,虽然足够俊美,但一旦不笑就有种不怒自威的冷漠,吓得人心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