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62)
他打量别人的时候像蛇,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审视。一个成年人能有这样的眼神,足以说明他在一个缺乏温情、罕见引导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他必须要和冷血动物一样敏锐才能应对危机,必须漠视他人的痛苦才能生存至今。
从李豫年和李忌身上足以窥见李家的可怖。
……
目送满桂跑向后院,徐微与转过身,“一直跟着你的长随呢?”
临安这一带说的长随一般是指长辈赐给晚辈,半照顾其起居半教导其礼仪规范的年长仆人。徐微与虽然不知道刘贵川到底是谁,但看对方的年纪和昨晚主动出去找大夫的做派,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
听到徐微与提起刘贵川,李豫年轻轻抬眉,“死了,昨天晚上风大,我和他路过宅子门口的时候,一块抬头砖落下来正在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死了。”
徐微与往外走的身形一顿,只觉不可思议。昨天晚上还暗搓搓算计他的人居然一转头就死了,还是这么罕见的死法?
见徐微与不信,李豫年耸肩,“脑浆流了一地,正巧又在下雨,想帮他留个全尸都没留住。待会出门的时候嫂子可以仔细看看,血应该还没擦干净。”
……
只要徐微与不想,常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树叶在晨风中轻晃,仔细听仿佛有人在那其中说话。走到前院时,李豫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想到这条路徐微与和李忌应该走过许多遍。
现在李忌死了,换他陪着徐微与走。
……也能走许多遍。
……
如果徐微与改嫁,嫁给他。
……
李豫年的喉结上下一滚,垂眼扫向徐微与。
同一刻,李忌落后半步跟在徐微与身边,如果有开了阴阳眼的先生看来就会发现三人的站位其实很和谐。毕竟李豫年和徐微与中间隔了一段,正好给李忌空出了位置,从前面看,就像是叔嫂有话要说,稍微走快了点,哥哥不疾不徐地跟在两人身后,随着自己的妻子出门游玩。
“徐微与。”
李豫年的声音莫名有些喑哑,“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爷爷不喜欢你。你这次回去,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
徐微与侧目。
李豫年感觉自己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这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违抗家族中的长辈。也就是刘贵川死了他才敢和徐微与说这些话,不然让刘贵川记下来告到父亲和爷爷耳朵里,他最轻也是被罚跪祠堂。
他扯了下唇角,“我要是你,要么干脆不回去,要么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回去。你虽然关了那两位族叔,但那两人加起来,在爷爷眼里未必值几间铺子,不一定能让你竖着进竖着出。你可要想好,待会上了马车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微与看着他的眼神彻底转为疑惑。
李豫年作为抢走李忌家产最大的得益人,为什么会“好心”说这些?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这小子其实是个善人?
“三少爷想说什么?”徐微与淡淡问道。
……
李豫年大概是舔了下牙齿,侧脸绷得极紧。毕竟年轻,心思深但又没有那么深,掩饰的功夫也不如李忌般已臻化境。
“二哥早早跟爷爷分了家,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李家人了,正因如此,家里的长辈也好,下人也罢,都防着他。现在他死了,这份防备自然会转移到嫂子你身上。”
“如果嫂子愿意带着家产嫁给我,我们两成一家人,往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徐微与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豫年,神情从头到尾都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仿佛庙宇中百年不变的神佛。李豫年最开始还藏着点期待,随着时间流逝期待缓缓转为迟滞,又变成难堪,最后从其中生出恼恨。
但他自诩掌握着主动权,嗤笑一声,“嫂子觉得不好?”
站在徐微与身后的东西像是觉得很有意思,慢腾腾跟着笑了笑,趴到徐微与肩上。
“李豫年。”徐微与突然出声叫了身边青年的名字,“你喜欢我。”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平平淡淡地做了一个陈述。那一刻,李豫年就像猝然被刺穿了身体一样表情僵在脸上,一动不动。
看不见的地方,李忌也停住了。只不过他的反应要比李豫年小许多。他垂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徐微与的衣襟,好像真碰到了实物似的。
“你说今晚到了李老爷子那儿,我把你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他,老爷子会是什么反应?”
李豫年的笑意完完全全自脸上消失。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嘲弄,“真窝囊。娶我,就凭你?李忌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这样的搭台子唱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马上写完就发
第107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我觉得,我昨晚见到李忌了
“砰!”
马车旁边的几个下人都是一颤,互相用眼神交流,直到车厢里没声了,才轻手轻脚地散开。
“又怎么了?”
“少爷刚才是跟那谁一起出来的。”
“那谁怎么没一起上马车?”
“上了,只不过人家坐自己家的车。喏。”
即使是大户,家里的下人也基本都是文盲,只有连续几代都出大官的氏族才能用得起成群的家生子,所以李豫年带来的这些人素质良莠不齐。刘贵川还活着的时候,尚且能压一压他们,刘贵川一死,这些人多多少少开始放肆起来。
其中几个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借着擦车轮的档口,缓步凑到徐微与所在的马车附近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咱们家这么多年还没出过男妻吧。”
“什么男妻?妾。一个男人,入不了祠堂进不了祖坟的,怎么当正室。真不知道二少爷怎么想的,好好的女人不要,娶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摆床上,你说他们两个晚上……”
一阵窃窃的哄笑隔着车帘传进车厢。
外面这些人基本都是昨晚跟李家伙计起冲突的打手,怀恨在心,面上干不过,憋着气恶心人。
虽然他们不知道本家的打算,但徐微与即将要去本家,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就算拿捏不住这位“新太太”,惹恼徐微与也不会让他们受到惩罚,自然愈发放肆。
徐微与只是听着,静静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过我听说,男人和男人扮夫妻过日子违背天常,是要遭报应的。你们想象,二少爷那死状,明显就是遭天谴了嘛。”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抓住座位边缘。
“是,头都被砍掉了吧。”
——徐微与一怔,掀起眼皮看向车帘。外间几人对他的反应毫不知情。
“嘶,有报应应该应在他身上啊,怎么应在二少爷身上?”
“他克夫呗。”
话音刚落,安静了一早上的黑马突然嘶鸣起来。徐微与只听几声重重的马蹄踏响,立刻倾身撩开挡光布。只见受惊的马拉的车正是那几个下人围着擦的那辆。
一人多高的黑马高高抬起前蹄,凶悍甩头,把拽着缰绳的李家下人扯得在地上拖。那几人被车厢撞倒在地上,眼看就要挨车轮碾压。前方一个小个子男人跑向这边,跳上黑马马背,猛地扯紧缰绳——
“咚!”
一具尸体从前端高抬的车厢里滚出来砸在地上。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一件接着一件,连徐微与这样的人有时候都跟不上。因此此时,他下意识寻声看向地面。
那居然是刘贵川。
刘贵川最后滚了一圈,恰好停在马车旁边,哭丧着一张颅顶带血窟窿的脸与徐微与对视。
徐微与心头一颤。
正如李豫年所说,刘贵川是被落下来的砖砸死的。江南近几十年流行用石头刻典故名画砌在门头上,一做装饰二求寓意,每块都得几十斤。刘贵川不仅脑子被砸开了,眼睛也烂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