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32)
想了想,他蹲下身,伸手去扶吴阿红,打算把对方弄到没玻璃陶片的地方。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刚才吴阿红拿来砸他的那张照片。
拍了有几年的照片已经从相框里掉了出来。杨长明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会,最终落在了上面,将其拿了起来——那是吴善婆和另一个男人。
照片左下角记着日期和两个名字,“吴善吾儿陈南”
杨长明像是雕塑一样定在原地,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男人。
寸头、三白眼、身形剽悍健硕,脸上一道带缝线的短疤。
我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这个人。
杨长明在心里喃喃说道。
他的头一阵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线被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
小庙,佛像。
【他是不是李忌?】他问郭大河。
站在远处的男人分心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没想到他还能保持神志似的。
几只黑漆漆的,长得不正常的手抓住了脚踝,往他身上爬,越过他的肩膀扒住了他的脸——然后,它们用尖细的指甲狠戳他的眼球,直到脆弱的晶状体被漆黑的浆液盈满——
【你说陈南像李忌?】
那个人站在徐微与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得意,分明和徐微与提供的合照上的人一模一样。
杨长明一把按住照片,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徐微与……”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站起身,眼睑下溢出大量黑色粘液,流的满脸都是,“徐微与!”
“咚!”
杨长明听到了一声闷响。
“咚”
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糊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27章
十分钟前,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量满足您。”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系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