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30)
杨朵单手遮阳,站在石阶最下端仰头说道,“我身上有神,不能去其他仙的地盘。你俩赶紧问,问完咱们一起回去。”
“你身上的狐仙不是最喜欢交朋友吗?”杨长明脱口而出。
“……”杨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谁说的?”
……
“那我跟徐老板进去了。”杨长明说道。
杨朵摆手,对他和徐微与轻轻一笑,“去吧。”
他俩说话,徐微与就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他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杨朵了。
真奇怪,明明从头发到鞋,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但他的感官就是在警告他怪异。
“徐老板。”杨长明提醒道。
徐微与收回目光,转身和他一起朝上走去。
【真敏锐,一点都不好骗。笨一点多好。】
“杨朵”盯着徐微与的背影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想到这儿,他不禁回忆起了对方安静坐在谈判桌一侧,面上清清冷冷不沾烟火,实际脑子里全是利益取舍的模样——
算了,笨就不是徐微与了。
徐微与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见屋子门口正中的位置摆了一张宽且厚重的桌子。上面供了大大小小十几尊神像,神像前还摆着几座香炉。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这里的人好像就喜欢这么摆,郭大河家也是。
但此时,桌上的神像倒的倒碎的碎,香炉侧翻,香灰撒得到处都是。经过雨水不知道多少次的淋洗,它们已经结成了块,粘在黄布和神像脸上,又脏又诡异。刚才踩到的佛头显然就是从这儿滚下去的。
“怎么搞成这样?”杨长明惊疑不定地看着桌案,和徐微与一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村巫大婆婆的房子从远处看还行,到了近处,处处都是破旧的痕迹。
地上的瓷砖是二三十年前的款,碎了好几处。窗户被报纸糊满,窗框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两扇木门半掩着,后面挂了一层紫色的珠帘。徐微与伸手拨了一下,抽回手,发现手指上沾了一层细灰。
一切都在说明这座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你们昨天过来,这里也没人?”徐微与问杨长明。
杨长明低声:“昨天我们没上来。”
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那看样子带李忌来村子的村巫大婆婆已经搬走了,要去找谁问五年前的事呢?
这村子现在黑白不明的,李忌的身份又那么特殊,如果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他要带李忌走……会不会遇到阻碍?而且他现在也不能确定李忌在村子黑产中扮演的角色,知道他打算的人越多,事情搞不好会越麻烦——
就在徐微与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啊?”
徐微与和杨长明同时朝屋里看去,同一时间,站在他们下方的【杨朵】微微一僵,整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不多时,一个女人走过来,挥开珠帘探出头,有些警惕地打量他们。
她大概三四十岁,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保养得并不好。穿一身暗红吊带,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的,光脚踩在地板上。
杨长明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你俩要干什么?”女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陈老五说,村巫大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不可能是这个女人。徐微与略一思索问道,“我们有点事找吴善婆,她在吗?”
“不在,滚滚滚,赶紧滚。”
她把珠帘一砸,塑料珠子噼里啪啦地甩在徐微与脸上,徐微与皱眉往后让了一步,正想继续交涉,身侧杨长明一步上前扭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立刻骂出一长段脏话,挥手就要扇杨长明。
杨长明躲开一下,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沓纸钞,抽出两张塞进她手里。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手指搓了搓那两张钱,目光探究地在徐微与和杨长明中间打量。
杨长明语气很不好,推了她一把,“不该问的别问,带路。”
……
女人睨了他一眼,把蓬乱的卷发往后捋,“跟我来吧。”
说完,她朝里走去。
转身时徐微与发现这人纹了满背的荷花锦鲤,色彩妍丽,在暗色的光线中,旖旎非常。
杨长明发现了他的打量,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皮肉观音,纹的是鱼水欢。”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皮肉观音确切指什么,但鱼水之欢四个字他是明白的。
女人回头冷冷斜了一眼杨长明,似是想骂什么,嘴唇动了动又看在钱的份上忍住,只是哼了一声,随手扯过旁边的布巾子往身上一披。
屋子里没开灯,窗户全被报纸糊住,越往里走越暗。过道狭窄,两边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徐微与和杨长明时不时就会踢到它们。
“能开灯吗?”杨长明问道。
“不能。”女人呛道,“老婆子搞的,你们待会问她去。”
这个女人对村巫大婆婆没有一点恭敬,但又对这个房子的走廊房间熟稔万分,徐微与估计她和村巫大婆婆的关系不一般。
“刚才一直没问,您是吴善婆的什么人?”
正好要过一个转角,女人侧身,挑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徐微与。
生活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任何伪装都遮掩不掉。像她和杨长明,一看彼此,就知道对方是同在红灯区摸爬滚打过的。他们都习惯性的弓背,让自己看起来矮人一头。手上有抽散烟留下的烟茧,衣服料子差,鞋底硬,头上身上多少戴点金饰。
徐微与不一样。
他的脊背随时随刻都是直的,看人时动作幅度很小,好像他知道被看的人会主动站到他面前,以他为唯一优先级一样。
这是个大老板。
“我是她女儿,你可以叫我阿红。”女人轻慢地说道,“你们是来找老婆子看事的吧。”
徐微与和杨长明都没说话。
女人手拍在楼梯扶手上,“不说我能猜到,你们男人嘛,无非就是钱啊,孩子啊。不过老婆子应该没法帮你们了,她快死了。”
快死了?
……不过八十多岁,确实也到时间了。
吴阿红带他们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伸手把珠帘往门边的铁钩子上一挂,朝里面指了下,“进去吧。”
徐微与闻到了一股香灰和腐烂的肉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他正打算进去,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就从里面幽幽传来。
“谁啊……阿红?”
“两个男的,来找你看事。”吴阿红看着自己的指甲懒懒说道。
下一刻一个陶罐猝然从里面飞了出来,砸在徐微与脚前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滚!都滚!我谁都不见!”
杨长明走上前挡在徐微与面前,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地盯着吴阿红。
女人笑了一声,抱臂走了进去。
她这个做女儿的丝毫没跟村巫大婆婆客气,直接把对方被子掀开。徐微与只听里面的人尖叫了一声,蛄蛹着往被子里钻。
吴阿红极其不耐烦,揪起吴善婆的衣服就将人拖了出来按在床边,掰她脸让她看徐微与和杨长明。
“老娘收了钱的,你给我老实点。”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吴善婆是村巫大婆婆,受尽村里人的供奉,她女儿这么对她,村里人不管?李忌不管?
杨长明没有他这么缜密的心思,他和杨朵可是孝子孝女,见此情景不高兴地走上前,“你就这么对你妈啊。”
吴阿红重重冷笑,“她割我皮挡灾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是我妈?老了爬我家吃吃喝喝,快死了逼我背她回来进祖坟,还让我孝敬她?我艹你妈血*,贱不死她。”
杨长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征求徐微与意见。
但徐微与没看他。
隔着大半个房间,那个被吴阿红压在床边的村巫大婆婆吴善正翻着她那两只混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微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