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94)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曾经和一个男人纠缠致死。他们之间的感情肮脏而浓稠,能嗅到血和泪的腥气,也有花和果实的残骸。
循着曾经的自己留下的痕迹,那个人在他们两确认关系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将他立为自己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当天这人暗搓搓截了协议中有关财产的那列清单发给他,那个时候的徐微与大概以为他的炫富吧,回了个“?”
他们之间的争吵痕迹多得离谱。
刚在一起的时候,是聊天记录里吵,一般是李忌想带他去哪儿,或者让他做什么,他装没看见。但看后面李忌偶尔提起的“上次……”,估计上一次发完消息没等到回应以后,这人直接找上了门。
后来应该是电话或者当面吵。徐微与后来翅膀也硬了,不想见谁一张飞机票能躲去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李忌有几次堪称气急败坏,估计也是气糊涂了,居然用邮件发长文控诉。
而徐微与……已阅不回也不删,就放在收件箱里当摆设。
徐微与翻看那些文件、订在一起的机票、酒店,李忌偶尔会心血来潮,闹着去某些网红餐厅,或者翘班去看演出,反正想一出是一出,十足的少爷样。
徐微与用这些痕迹拼凑李忌的样子,拼凑两人在一起时自己的所思所想——
还没等他完整地填满整个空白的人形,颜祈的话就如他的刀一般,一笔一笔刻下一个惨烈的结局。
“你们两之间就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死局。你已经试过一次了,就跟小美人鱼似的,天真地拿自己的命去赌另一个人的爱。小美人鱼输了变成泡沫,你比她惨点,你要是输了,等着你的是永远和现实隔绝的里世界。你不会想知道里面有什么的。”
……
……
“我又没说我要去找他,别紧张。”徐微与笑着叹气,“只是前天确实梦到了一点和那个人相关的画面。颜祈离开之前说,我的记忆因为某种牵引作用,正好缺失了和他相关的部分。按理说永远不会恢复。为什么又让我梦到了呢?”
庄医生心里尖叫心想我怎么知道,您身上的意外多得跟筛子一样,我已经写了八百篇报告了!这次又得加三百篇!
“具体梦到了什么?”
“好像是在一辆车里。”徐微与平静地说道,“我身边有个面目模糊的黑影,一直想抓我。他坐在后面,身体前倾手扶着座椅靠背,帮我挡住了那个黑影。我当时……应该挺感激的吧。”
同一刻,隔着两堵墙,塞缪尔无声睁大眼睛。
……
七……不对,现在应该是八年前,他生日会,徐微与去给李旭昌送文件,回去的路上他半是看不惯半是怀着点坏心思地帮徐微与挡了李旭昌的礼物。
现在回想,细节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倒是有两句话清晰得可怕。
【徐微与?哪个微哪个与?】
【人微言轻的微,生死与共的与。】
那是李忌和徐微与这两个名字第一次纠缠在一起。
李忌一直以为徐微与对他的初印象就不好,毕竟那时候他手上的牌还没有整到能和李家人翻脸,正忙着在李旭昌面前装纨绔。
那天……徐微与居然心怀感激?那如果他之后没有……
休息室的门打开,拎着三盒泡芙的秘书小姐心满意足地走进来宣布:“是动物奶油!院长大气,院长万岁!”
她看向塞缪尔。
“……你这是什么表情?”
……
“悔不当初的表情。”塞缪尔淡淡说道,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126章 后记
是谁一把辛酸泪
……
时针缓缓指向十二。
唰!
桌上的抽纸又被拽走了两张,袋子空空瘪瘪,无声控诉着人类的暴行,表达出浓浓的无语之意。庄医生丝毫不觉,用力擤了把鼻涕,面前的纸团已然堆成了小山。
徐微与:……
“你还好吗?”
“福利院凭什么让你们去打工啊呜呜呜呜,十二岁,还是童工。”庄凡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他今天和徐微与谈的话题是童年,徐微与没什么排斥的意思,略一思考就开始放大招——
我是被遗弃在医院的。
社区的公立医院。
据说当时还有一个白人小女孩和我一起。但当年医院的护士正好没有女儿,就把她领养走了,把我送到了社会福利机构。
我很健康,所以很快就上了领养名单。结果在对外公布之前,李家人给当地一个什么项目捐款,顺便将我们那一批孩子中所有疑似具有中国血统的都“收养”了。
他们家每隔几年就会出一笔钱给长辈“积阴德”。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教会学校。
……你是说教学质量吗?
……生活环境?环境还行。我所在的那家福利院和两家大型商场有协议,它们会把临期食品,卖不掉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衣服鞋子捐给我们。有时候是志愿者帮忙运送,有时候人手不够,我们就得跟着老师一起去搬东西。
不,我去的次数不多。去帮忙可以提前挑零食和衣服,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打不过别的孩子,所以没去几次。
……衣服大了可以改啊,学校里有缝纫机。
而且……其实吃穿真的不缺,主要是我们得去赚钱付水电费。社会捐款只够付福利院的房租和教学费用,我们生病吃药也不是免费的。福利院的冬天,雪能下到这里。
徐微与在差不多一米的地方比了下,“如果停电很多人都会被冻死。”
他表情很平静,甚至还有点怀念,但庄江浙沪中产独生子温室中的小花凡升同学当时就绷不住了。
你是说,在你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上了白天打工,晚上拆布给自己和同伴做衣服的小白菜日子??!
啊?
就这种破环境,您还能考上好大学,您就是传说中一手抓学习一手抓独立,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的妈妈辈最爱——别人家的孩子吗?
徐微与哑然失笑。
“已经很好了。幼年就失去双亲的孤儿很多都遭受过性侵和虐待,我所在的福利院可能是因为只招亚裔女性志愿者,所以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好了,别哭了。”
所以说记忆确实是构成灵魂的主要成分。
在徐微与遗忘的那些和李忌相关的记忆中,包含着许多他经历社会阴暗面,洞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部分。
李忌当时是有意带他去经历那些的。他知道彼时徐微与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本钱,很多时候必须借他的势。而他偏偏就喜欢徐微与被迫依赖他的样子。
这点恶劣的心思李忌自己都没有发现,完全是本能。他就跟什么动物一样,将抓来的小猫崽子往鬣狗面前一推,然后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家猫崽子微微炸着毛回来求自己。
那种同时满足他保护欲和占有欲的舒爽感如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将神经末梢都打得发麻。
李忌很喜欢,甚至有点上瘾,
但徐微与不喜欢。
当他察觉到李忌的目的时,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开始停止示弱。对于徐微与来说,李忌不是他的那些普通朋友,也不是某个单纯对他抱有好感的追求者,他们两个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场由李忌主导的,心血来潮的游戏。
徐微与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但看身边那些纵情享乐的二代三代,猜也能猜到李忌就是吃多了圈里的,想换个不情不愿的普通人改改口味。
光是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李忌会回味他狼狈的样子,徐微与就无法抑制地感到羞耻。羞耻产生排斥,进而是厌恶。
李忌也是隔了一段时间才琢磨起这事的,当时徐微与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工作上的事来找他了。他确实不是故意给徐微与添堵的,所以没往徐微与故意回避他上想,还以为是他成长得太快了,已经不需要自己时时刻刻保驾护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