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82)
李忌伸直腿,半拦不拦地将徐微与圈起来,“陪我待一会。”
四个活人带来的能量熨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疯狂生长,于此同时补全的还有这些天不稳定的理智。
徐微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产生了之前那种,觉得面前人像李忌的错觉。
怪异的熟悉感像是电流一样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身体比大脑更先知道答案,触觉比思维更快到达真相。
……
徐微与盯着对方的脸,发现原本覆盖着狰狞疤痕的眼角好像变得平整了不少。
……
“你脸上的伤是不是好了?”徐微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
李忌好笑,仰头任由他看。
徐微与的手指发僵,大脑一片空白,但表面上,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扯下了这人的覆面。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张百分之九十严重烧伤的鬼脸。
……
头顶上的长条灯光白光明亮,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徐微与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你在期待什么?】
徐微与的眼睫颤了一下。
他在期待什么呢?
或者干脆问得直接一点,他为什么要抱有这样的期待?
李忌用这张脸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在意我的脸啊?你喜欢这种?”
徐微与面无表情将潮湿的布料扔回他脸上,转身朝里走去。
但凡他还有一点清明的理智就会意识到他此时的动作有多放肆,完全与曾经跟李忌相处时一模一样。
李忌朝后靠在玻璃上,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他手被拷着,索性就任由那块湿布搭在他脸上。
真笨。
要是换成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他,徐微与估计半个月能发现真相。
现在换成他自己来——搞不好能瞒徐微与一辈子吧。
玻璃反光映着店铺里的一切,李忌随意扫了眼,越过聚在一起的警卫看向收银台。
年纪不大的店员有些惊艳地看着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李忌的性取向但还是本能地对升起了一丝好感。见李忌也在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朝他比了一个爱心。
徐微与穿过货架,正打算进卫生间。
“等一下,先生。”一个略胖的壮汉警卫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这一会的功夫,他们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徐微与稍做思索猜到了真相。
果然,壮汉在他面前停下,满脸堆笑,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说道,“局长要跟您通话。”
徐微与抬手,让对方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不好意思,我手脏。”
“没关系没关系。”警卫说道,直接将手机塞给了他。
徐微与只得走下台阶。
抢劫袭击这种事情在当地根本算不得新闻,经济环境不好,犯罪横行,当地的警力资源经常性匮乏。
所以调查局和郭大河两边分别找关系平这件事的时候,当地警局马上查了下袭击者的身份。见根本就是几个无足挂齿的小混混,马上点了头。
表示绝不追究受害者的责任,徐微与他们想离开行,想留下也可以,他们都能配合。
电话那边的局长没讲一句有用的话,从头到尾都在关心徐微与的身体,打包票下保证一定严查当地暴力袭击。徐微与耐着性子听对方侃大山,缓步在原地转悠。
某一刻,他不经意扫过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荡,直直和店铺另一边的人对上目光。
那人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依旧顶着自己扔在他脸上的口罩,跟顶着饼干等待口令的大型犬一样。
又是一阵模糊的熟悉感,徐微与的指甲轻掐了一下指侧。
【……哈哈哈哈哈哈徐老板你懂我的哦,我一定给你们这些投资者提供一个安全的经商环境啊。】
徐微与走到李忌面前停下。
察觉到他去而又返,对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注视他。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几秒后,李忌伸腿,在徐微与脚踝边晃了晃。
“我手还被拷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徐微与跟电话里的局长说道,“您放心,这就是件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好,好,再见。”
他一边寒暄,一边拿下覆面,迟疑一瞬,拧干水重新戴在了面前人脸上。
“待会给你重买一个。这里人多,你先戴上。”徐微与说道。
李忌一点没反抗,嘴角从始至终都没落下。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搁在徐微与的脸上,仿佛想将他拆皮包骨吞入口中一般,但等到徐微与拧眉抬眼的时候,他又无辜了起来,装的比谁都乖。
徐微与深深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递还给警卫。
“帮他解开吧。”
警卫连声应是,马上热情地拿出钥匙。
身后闹哄哄一片,徐微与挤开人群独自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不大,应该是机场通修的,卫生情况难得良好。但外面暴雨倾盆,潮湿的水汽自顶部的排窗溢进来,多少带起了一点难闻的腥味。
徐微与打开水龙头,将几块纱布扔进垃圾桶,轻轻松了口气。镜子中的他格外倦怠,大概是这些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本就较常人深邃的眉眼更往下凹陷了几分,眼下薄薄一层乌青,看着居然有几分病气。
还好没事。
他想道。
回去,把证据交上去。这几年李老爷子身体不行,李家内部向着李旭昌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基本没人会影响警方办案。
趁着今年把他送进去,判刑,给李忌办葬礼,然后……
徐微与像精密仪器一般的思路在这里卡了下。
他双手撑在白瓷的洗手台上无意识攥紧,薄薄一层皮肉贴在修长的骨节上,因为紧绷显得毫无血色。
徐微与半垂着眼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仅仅在发呆,又像是陷入了一种逃避般的自我保护状态中。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动了动。
——然后,李忌这个人就会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徐微与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他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年长的院长对一个一直在寻找自己亲生父母扬言要报复的老师说过,寻找本来就是一种挽留,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他们,根本就不会为他们费时费力。
所以这五年,他不过是在挽留李忌而已。
水池底下的垃圾桶套着黑色的塑料袋,空空荡荡只躺着他才扔进去的两块白纱布,看样子是店员零点才换上的。
徐微与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清凉的冷水立刻驱走了一部分烟味腥味。
……这里又不是女厕所,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腥味?徐微与将脸埋进手里——然后,那股腥味更重了。
……?
徐微与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腥味的来源是他自己的手指……因为他刚才给邱为谦清理过伤口。
徐微与扫了眼手指,正准备搓洗,眸光却不由自主地凝了下。他的手指连同指甲缝里根本没有血迹。
刚才在外面,他和那个警察局局长聊了半个多小时,又和警卫前前后后耽搁了十多分钟,血迹早就干透了,按说不会一冲就没。
这只是一点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疑点,徐微与浑浑噩噩到几乎已经无法运转的大脑也没有将其记下来。
一切本来应该被忽略过去,像一片被海浪冲平的沙滩,或者阳光下被晒干的水迹。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主导着事件的走向,不许一切就这样结束一般——
徐微与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扔纸团时,垂眼扫向垃圾桶。
他眼皮很轻地跳了下,不知何时产生,时不时就要出来戳人一下,但一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违和感缓缓地、缓缓地落到了实处。
徐微与盯着垃圾桶里的两块洁白的纱布发呆。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他用来给邱少谦堵伤口的,本来全是血,甚至还沾了点肉……为什么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