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86)
一切如往日一般。
但就在佃户要把它们赶上岸的时候,鸭群突然不乐意了,一个劲扭头往另一边游。
“哎?啰啰啰……啰啰啰……”佃户紧跑两步到鸭群前头,用竹竿拍水,可谁知平时都会听话的鸭子今天就跟吃了倔驴粪一样一起扑扇翅膀啪啪拍水,连连越过他的竹竿。
“别跑。”
佃户着急,拔腿就追。他身后,整个冬季都没有落过叶的香樟林唰唰抖动着叶子,仿佛无数纸人嘻嘻笑着拍手叫好。站在路这边往里看,李家祖宅就坐落在路的尽头,大门紧闭,却没有落锁,守门的伙计一左一右靠着柱子打盹。
……
【救命……快开门……】
咚咚咚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啊!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
……
大厨房里,一个婆子端着木盘走进来,圆胖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厨娘跟她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拿起抹布擦手顺嘴问道,“你端着菜干嘛?”
“这是昨晚上送去给老爷们下酒的。”婆子说道,“你瞧瞧,一口没动。”
厨娘拿起筷子走过来,挑了块烤肉脯。
“盐味对的嘢。”她说道,又夹了两块,摆摆手,“估计是忘了吃,咱们给分了吧。”
婆子耸耸肩,心想也是。那些主子们吃惯了好东西,浪费一盘两盘肉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也走过去拿了一双筷子。回来时,她见灶台里的火快熄了。这大冬天的,大家都往厨房挤,就是为了蹭点热气,火熄了他们烤什么?
她拉了两块柴出来,捅进灶台里。
哗啦——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婆子弯腰看,发现炉膛里面一片昏黑,她拿柴用力捣了两下,咔咔扒拉出一窝黑炭。
“锅子,锅子!”婆子大声喊道。
不多时,一个竹竿样的小男孩嗒嗒跑到门口,把着门框探进脑袋,“娘。”
“你又往灶里塞炭了?”婆子站起来指着他问道。
小男孩却是一脸茫然,摇头连说没有。婆子抓起一把炭,仔细看,圆条形的炭上有几道褶,一端光滑,一端却连着块儿,不知道是拿什么烧的。
“这不是你塞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惹祸。”婆子疾言厉色,索性拿柴当棍子冲过去就要打,小男孩大惊失色,一边叫着我没塞我没干一边朝院子里跑去。
厨娘哎哎地打圆场。
谁都没有注意到,炉膛被捅开以后,进了些许空气,没烧尽的柴重新燃起火光,将其中蜷曲着的人形照亮——那张充满恐惧的脸对着小小的灶台口,口型似是在喊救命。
厨房外,锅子没跑两步就被他娘揪住了,他跟个泥鳅似的挣扎。
“我没有,娘,我没有!”
“撒谎!”婆子狠狠打他屁股,“不是你还能是我?惹祸,我叫你惹祸!明儿被管家赶出去,你就捡泥巴吃吧!”
小孩的哭声在院子上方回荡,挂在槐树上的人也摇摇晃晃
厨娘追出来,“阿呦,婶子,你不要打他啦,总归没人看见,你这么一搞被人听到反而麻烦。”
婆子脸上怒容未消,但手下停了揍,狠狠瞪儿子一眼,“再敢捣乱我打死你。”
小男孩捂着脸仰头哭。他太小了,挨打也只会本能觉得委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悄悄关注着婆子和厨娘的动静,听见两人走回去,手指缝张开。
他本来是想看两个女人有没有进去的,结果头仰着,正好对着老槐树。那个脖颈折断,舌头拖在外面的死人大睁着一双暴突的眼珠子呆滞地瞪着他——
“娘!”
……
李忌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是无辜,“没有啊。”
徐微与轻轻挑眉,“是吗?”
李忌还以为他会追问下去,却不想徐微与只是这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就凑过来在他下唇处碰了碰。 !!!
最开始,李忌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片刻之后才感受到唇瓣的温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有点诧异地望徐微与。
“怎么?”徐微与淡淡问道。
他当然知道李忌在吃惊什么。
亲吻这种事情,从小读四书五经,受礼法管束着长大的徐微与原先是不会的。
在他认知里,只有上青楼喝花酒的浪荡子才会牵着姑娘的小手亲亲摸摸。那种耳鬓厮磨,吐息交缠的痒和麻怎么想都带着狎昵的**,令人难堪。
所以最开始李忌几次对他搂搂抱抱,徐微与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一直觉得李忌私生活乱。
只是那个时候,徐微莹借住在姑姑家,每月得送点钱过去才不会惹姑父心烦,是李忌一直在帮他付这笔钱。所以徐微与即使觉得不适也从没说过,做人总不能既要又要。
后来——想想也好笑。他们两情相悦以后,有一段时间李忌对于贴贴抱抱蹭蹭摸摸的需求暴增,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新花样。某次徐微与实在是应付不了了,迷迷糊糊问他是不是还和烟花柳巷的人有来往,李忌当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当天晚上,委屈大发了的李二爷宛如在家守寡三十年却被妯娌冤枉每晚都要夜会男人的寡妇,一把卷走被子,期期艾艾地要徐微与还他一个清白的名声。
徐微与顶着一身牙印手印,困懵了。
好容易跟李忌解释完了来龙去脉,还以为终于能睡了,结果李忌听说他从一开始就在质疑他的人品,委屈之意直上九霄,逮住徐微与硬要补偿,补得徐微与在房间里躲了两天才敢出门。
那之后,李忌多次想要借题发挥,但徐微与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不在意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他就是想把自己往床上带,奋起反抗。
自此,李忌总算收敛了点,但获得了随时亲亲抱抱的权力。
只是徐微与毕竟觉得这举动轻狂,出了在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其他时间他从不会主动吻李忌。今日可算是打破常规了。
李忌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狼一般一把搂住徐微与,强行把人往墙边推,徐微与脚下踉跄几步,发觉力气上根本拗不过李忌,索性放弃。
“再闹回去以后你自己睡。”
这句话就跟什么绳子似的,李忌明显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勒着徐微与咕哝了几声。徐微与想笑又不太敢在这时候招他,拍拍李忌示意他松手。
“二爷,我还是血肉之躯呢,真经不住您这么折腾。让我歇歇吧,嗯?”
“……”
李忌深吸一口气,用力在徐微与肩窝里蹭了蹭,直起身——如果他的瞳仁没有扩散到全眼,就更像以前还活着的时候了。李忌应该是没发觉自己的异样,他捏住徐微与的下巴晃了晃,“行——二爷疼你。”
徐微与哑然失笑。
从这条小路走到头,墙上开了一扇门,徐微与走上前推开,积在门头上的回扑簌簌落了他一手。
“我是十二岁搬走的,算下来……十七年了。”
虽然老话讲十三岁的小子顶门立户,但十二岁出门闯荡,确实太小了点。
徐微与回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应该是在自己的药铺里帮忙。来来往往的客人看他年幼又聪明,经常拿些吃食逗他。现在每每想起来,还能记起那时松子糖的味道。
徐微与抓住李忌的手腕,跨过门槛——入目先是满园荒草。
多年无人打理,小棵的漆树从青砖接缝处长出,根系直接从石头面上蜿蜒过去,聚土的地方,又长了无数不知名的长草。
徐微与一时无言。
哗。
李忌走下台阶,神情散漫地环顾了一圈,“还行,房子没塌。”
徐微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思忖片刻,走上前,“我听说浙江那边的木匠能把房梁和屋檐分拆下来,运到别处再建新房。要不要……”
“不要。”李忌断然否决。